仙人掌（小说）

    黄沙呼啸，人一旦走进沙漠就像一滴水跌进大海——眼前的女孩倒在沙地，如果我不救她，她很快会被沙海淹没。

    但是，我手上长着刺。

    刺是我的武器，是一株仙人掌的天然铠甲。没有了刺，任何一只沙漠动物都可以将我嚼个稀巴烂。可是，我想救那个女孩。

    我蹲在她身旁，用柔软的手掌将她身上的沙土拂拭干净。她的脸颊很烫，太阳把她炙烤成一块发红的铁片，她需要降温。我于是撕开我的叶壁，绿色的叶浆淌出指尖。我喂她喝了一点叶浆，又把露出叶肉的手心贴在她脸上。像触电一般，我意识到我把清凉传导到她身上，她的体温也如一股暖流源源不断输进我的叶脉里。她双目紧闭的神情逐渐有了缓过来的迹象。我刚松一口气，却听见附近有动静，只好迅速窜到附近的一块石头边，故作一动不动的静物。

    几声扑棱，落在沙地上的是一只羽毛光亮如雪的白隼。

    白隼揽起女孩，用他的羽翼为女孩遮蔽出一块阴影。女孩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睛，“是你救了我？”

    白隼不言语，伸手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凝视着她漂亮的眼睛。

    “你是沙漠赐予我的礼物。”女孩怀里捧着一本书，好像是一个童话《海的女儿》？也许她不应该来沙漠。

    “我要带你参加沙漠的宴会，你会爱上这片沙漠。”白隼说。

    我被一条蛇缠住了胳膊。

    因为我的手上的刺已被拔光。蛇伸出红色的信子，他想一口咬断我的脖子，这样他就可以获得我的水分。

    “走开。”有人拿起了枯枝，试图把蛇赶跑。

    我怔在原地。

    记忆里倒在沙地上那样孱弱的女孩，此刻居然像个勇敢无畏的女战士，擎着枯树枝护在我面前。

    “你不要伤害他。”女孩举着枯枝对准蛇。

    蛇凝在原处与女孩对峙了几秒，很快认怂溜走了。

    “你怎么受伤了？”女孩转身安抚我，我手上还未愈合的孔洞仍在往外渗着汁液。她低头抿住我的伤口，好像人类都喜欢用唾液来止血。她轻轻地吹了吹我的伤口，“别垂头丧气啦，你很甜。”她顿了顿，“我是不是认识你？我以前好像尝过这种味道。”

    我再次见到女孩时，白隼为她披上了一件闪闪发光的羽衣。

    她的手腕装饰着高贵的羽毛手链。我两手空空，却被邀请与她共舞。

    “你的手很柔软。”

    她扣住我的五指，没有认出是我。如今，我没有了刺，没有了绿色的皮肤。我是一个失去声音和根系的男孩，我用它们换来了人类的肢体。

    “你也不会说话吗？你好像人鱼公主。”女孩打趣我笨拙的舞姿，告诉我她正在看一个感人的童话。

    “可是你不要变成泡沫哦，因为我喜欢你身上那种植物般清甜的气味。”

    太阳升起来了。

    腿逐渐瘫软，我变回一截没有根系的、光秃秃的仙人掌。我不会变成泡沫，但太阳将把我风干成一粒干涸的沙子。我会就此丧失掉我的躯体、记忆和灵魂。

    最后一秒的记忆，我希望是关于女孩的——

    那时我是一株年幼干瘪的仙人掌，因缺水而濒临死亡。车队的驼铃声给了我希望，但是他们都没有看见夹在乱石中卑小的我，只有她，她个头还不及一株小沙棘高，一筋斗从骆驼背上跳下来扑到我面前。

    “看啊，这里有个小仙人掌。”

    她拧开水壶，把珍贵的水分给了我。

    “你要长成一株强壮的仙人掌哦。”

    所以，从我看见她倒在沙地上的那刻起，我就认出她是那个曾经浇灌过我的小女孩。她滋养过我的生命，我愿为她化为一粒沙。

    但是，我脚下的沙地开始质变。

    沙子变成润泽的土壤将我包裹在怀里。一个灵魂如一滴水渗进沙地，于是，沙丘变成了山泽，烈风吹出树林。一双眼睛逐渐湿润，融化在地面变成一双映照天地万物的湖。

    沙漠中居然出现了绿洲。

    因为绿洲突现，我将得以续存，以块茎的方式生出新的根、新的刺。身旁的水草牵绕我的手指，我感受到电流，目击水草如同睫毛般含住了湖泊的眼泪，我终于认出这湖泊，认出这双眼睛。

    她如抿住伤口般抿住我的灵魂，再一次由内而外给予了我浇灌。

    责任编辑：龚蓉梅

刘嘉瑜（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