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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1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我的奶奶(随笔)

石家庄客运段列车员 郭海召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7月19日   13 版)

    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奶奶不拄拐杖的样子了。关于她的记忆,我能回忆起最早的事情,就是跟着父母给她买那根倒J形的竹子拐杖。当时的我并不懂得这根拐杖意味着什么,只是兴奋地学着孙悟空的样子在回家的路上舞动着。一进家门,就见奶奶眯着眼坐在离煤火最近的炕沿上。我大声喊她,并像是递过一把宝剑似的郑重地将拐杖递给她。她早已习惯了我的大呼小叫,眼睛还未睁开,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先漾起了微笑。待看清我递来的拐杖时,缓慢地伸手接了过去。这时,我似乎懂得了,这根拐杖在她手中决不会成为什么叱诧风云的武器。这根拐杖也从此陪伴着她,直到离世。

    奶奶裹过小脚,脚趾向下弯曲到脚心,儿时的我对此觉得颇为神异。她总是将白色的袜套套在脚上,再用袜带将裤腿绑住。走起路来佝偻着身子,步子很小,动作又慢,拐杖……左腿……右腿……总是需要很久才能完成这样一次循环。因此,在她看护我期间,我们很少去远的地方。

    奶奶的规矩很多,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不能用食指指着女孩子说话。我那时专喜欢和她作对。每当看到有女孩子走到她的近旁时,就故意伸出食指指着那女孩大声说话。奶奶管教了几次,我皆不听,依旧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我又用食指指向一个女孩子时,那根竹子拐杖出乎意料地落在了我的后背上。这一下比起往常从父母那挨过的打来说,轻得就像是将一枚鸡蛋放在手上一样,但我仍旧愤怒地回头,却看到奶奶从未有过的愤怒的脸。我的气焰瞬间缩了下去,自此便牢记了她的这一条规矩。

    奶奶做饭时有做饭的规矩。熬粥必须等到锅里发出“嗡嗡”的共鸣声而水还未沸腾时,将淘洗过的米下到锅中。从“嗡嗡”的共鸣声到水开的时间很短,时机也就不好把握。因此,奶奶常常端着一碗洗好的米守在灶台旁静静地等着,我对此十分不理解。既到现在,我已成家多年,身为人父,有时也想给自己的孩子熬这样的粥,但总是错过那转瞬即逝的时机。

    奶奶还会很多咒语。在现在科学至上的年代,说起这事来让人觉得可笑。她烧水时有烧水的咒语,晾棉衣棉被时有晾晒的咒语;虽从不去农田,待粮食运回家中,她初次碰到时,口中也会轻轻地念一段咒语。我家的院子是用青砖铺成的,在砖缝中有时会出现一个蚁洞,一大群黑压压的蚂蚁往来做市。奶奶就会用一个瓢搲一些糠或者秕谷撒到蚁堆上,同时念一段咒语,不久,蚂蚁和糠(或者秕谷)就都消失不见了。奶奶的咒语中最神奇要算是安魂那一段了。受了惊吓的小孩子躺在院中的条凳上,奶奶用青色的头巾包裹满满的一碗米,在受惊小孩子的脸上晃动,同时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

    我多次央求奶奶将那些咒语传授给我,但她总是不肯教,也不说为何不教。后来在别人的谈话中才渐渐地明白,这些咒语只有老年人才可以学,小孩子学了不吉利。不教咒语,却主动教一些诗句。奶奶教的诗句与彼时我在学校学到的唐诗很不同,我不明白鸡窝为什么会被称为“鸡埘”。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教我的是《诗经》里的句子,但此时,她已过世多年。成年以后,我重读《诗经》,明白了普通话有时读不出《诗经》里的一些韵律的,这是因为有些文字的古音和现行的普通话有很大的不同。我的奶奶是不懂普通话的,她读的也许是古音吧。我颇后悔当时的不用心,没能记下那些句子。

    儿时的我顽皮得过分,常常跑到离家不远的深沟中去玩。待到饭点时,奶奶就会站在沟边唤我的小名,同时后面加一个长长的“哦吼……”作为后缀。有一次,天已将黑,又听她在上面唤我,我就故意躲在一棵枫树后面,不作声。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我,我调皮地笑着,抬头从那半绿半黄的密叶缝隙中看乌蓝的天。突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转头看去,奶奶已经下到这深沟中来。这使我很意外又很自责,因为到这沟底来的唯一途径是一条沿峭壁开凿出的不过一尺宽的陡坡。返回的路上,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拄着拐杖颤巍巍的一小步一小步艰难地往上挪。我仔细地盯着她的小脚,担心她踩到碎石滑倒;右手前伸,防备她踩到陡坡的边缘。越往上走,我内心的担忧越甚。终于我们平安登顶,我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此时,天已大黑,繁星一闪一闪露出头来。星光下,我拉着她满是皱纹的手一步一步往家走。

    奶奶去世前,本家的很多亲戚都来看望她。当我出现在她的床前时,她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喊我,同时从被窝抽出瘦的像枯树枝一样的胳膊向我伸来。当时我虽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当我抓住奶奶温热的胳膊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来。不久,奶奶去世了。奶奶的棺材被抬进墓穴中,依据传统,父亲、哥哥和我需要给墓穴各填三锹土,然后转身回家,不能回头。看着父亲和哥哥填完土后,我拿起铁锹铲起土来,却久久没有倒下。炙热的眼泪涌出,在眼眶里打转,刺痛我的眼睛。我模糊地看到那些来送别的亲友,又看向安葬奶奶的坟墓,没想到分别竟这样的轻易而且会成为永久。我强忍悲痛,填了土,转身向家走去。父亲和哥哥在前面一前一后地走,炙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任我怎样努力也控制不住……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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