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一首《西安人的歌》火了。
语言很平实,没有半点浮华和虚无,像是街头巷口的闲谈一样亲切而自然。唱腔辞韵颇有些西安方言的味道,歌词里边也染出了一座独具特色而历史悠久的西安城。
从歌词来看,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城,茶余饭后的谈天说地,衣食住行的吃喝玩乐。有多平常呢?平常得很亲切。
我的故乡并不是西安,然而这首歌却竟让我产生了一种对于故乡的感情,像这首歌一样,虽然平常,但是很厚重很亲切。有时候,甚至会热泪盈眶。
“西安人的城墙下
是西安人的火车
西安人不管到哪
都不能不吃泡馍
西安大厦高楼
是连的一座一座
在西安人的心中
这是西安人的歌”
很平常啊。城墙,火车,泡馍,现代化的高楼。这些似乎再寻常不过的事物,足以带给一个人一种来自于故乡的亲切和安分。或许故乡不一定有古城墙,不一定有泡馍,高楼大厦也不一定是“连的一座一座”,但是这种口语化的、生活化的词句,却给天涯海角的游子带来了家一样的安宁。就像孩提时在妈妈的怀里才会做的好梦,老年时在自己的小菜园里才能吃得到的野菜。
我时常觉得,如果一首为一座特定城市谱写的歌曲足以让非原住民感觉到故乡的厚重,那么这座城市也一定是一座足够厚重的城市。《西安人的歌》就是这样的一首歌。
游子在离开故土的时候,心也就埋在了故乡的田垄之中。对于一个足够热爱故乡的游子,无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找得到故乡的味道。哪怕只有一缕气息,也足以使他在异国他乡的味道里回忆出一番家园的影像。目之所视,耳之所闻,皆成文章。他的联想有时候天马行空,无所拘束,他的联想尽力使得眼前的一切都与故乡的风土人情产生关联。像是说不清是否因为同属北方人,所以听《西安人的歌》会红了眼眶,说不清是否因为同属中国人,所以即使一个北方人在吃到最南方的辣子或是糖霜时也会泪落沾衣。
故乡啊,故乡。
听惯了直白如话的故乡歌谣,也就安得下心来去听任何方言任何曲调,也能够听出家乡的声音。像是山西人的陈醋,北京人的豆汁,四川人的辣子,内蒙人的羊肉,西藏人的青稞……一些再细微不过的生活用料,却代表了一座城市里,一群人的爱和难舍。
所以在听到《西安人的歌》时会泪如雨下;所以在茹志鹃的笔下,吃着家乡特有的干菜月饼时,小战士和卫生员会情不自禁地看着月亮想着民谣;所以五月初五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粽叶飘香,艾草烟火。
记得余光中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故乡的感情带来的,是一些食物,一些味道,一些节日,还有一种文化和情感的符号。
“千里共婵娟”吧。这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热爱。
饮食的隆重是一种礼仪的体现,而寻常茶饭则是一种很贴切的乡愁。比如有些北方人家的早饭也许就是昨晚的晚饭,比如一日三餐少不了的酱腌咸菜,用小碗盛,绝不用小碟子,否则哪有北方人的感觉。再比如是稀饭而不是粥,是酱卤肘花而不是水滑溜光的水煮……
关于饮食,关于声色,关于烟火。习惯了山西人在家乡的饭馆时,一碗面可以蘸得了小调料瓶子里多半瓶的蒜醋;习惯了“采莲南塘秋”的姑娘“素手把芙蓉”;也习惯了金陵古都的夜晚,秦淮河岸的驾娘低声软语《秦淮景》;还有鲁迅笔下的茴香豆,温黄酒,腌鱼头,盐煮笋……
我也时常觉得,故乡的领域概念不仅仅是局域化的一座城,也还可以是广泛性的一片土地。无所谓北方,也无所谓南方,只是胃口早已适应久了那里的酸甜苦辣独家口味,在这样慢慢适应的过程中,唤起了潜藏的热爱和依恋。
人的胃口和心总是紧紧联系着,比如古时候那因为秋风渐起而有了“莼鲈之思”的张季鹰。一阵寻常的秋风就能让一个人回味起故乡的莼菜羹和鲈鱼脍,随后告假辞官而归。说起来既有几分忧郁的感觉,也真是潇洒得令人神往和倾慕。你说他真个是吹着秋风才回味起故乡美味的吗?怕是整夜整年地都在回味吧。故乡的胃吃得惯任何地方的菜肴,不过胃里的故乡却总是折磨人。因此胃里作痒,而又因为人的胃口连着心,所以继而烧心得很。于是便想家,想家……
故乡,故乡。
看到钱钟书先生的一段话,“人生不过是居家,出门,又回家。我们一切的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上的思乡病。想找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的世界有个安顿的归宿。”真好啊,故乡就是这样的存在,一个能让你有回归感的地方,就能勾得起属于乡愁的热爱。像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管是哪里的口味,也不管什么时分,吃到的那一刹那,就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更愿意把这种饭菜形容成“热乎”而不仅仅是“热气腾腾”。“热乎”,这个亲切的词语中,让人能品得出现做的温度,是泡面或外卖一类的短时间产物里品不出的温度。毕竟多数人听到“热乎饭”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家的饭菜啊。
故乡注入灵魂里的实在太多太厚重,厚重得让我时刻都俯向土地,像因为穗子饱满的重量而姿态弯曲向田里的高粱。我真想把“注入灵魂”这种说法表达得更加直白与口语化,只是脑海里竟没有其它词语能够表达出来。不局限于地域,也兼容着文化,风土人情,来自于任意的空间,来自于任意的时间。可以是大漠,也可以是水乡;可以是江南的莲子,脆嫩清爽也有着一颗“苦心”;可以是漠北的风干牛肉,劲道的背后是数月的风吹日晒……既深爱着戈壁的豪迈与热烈,也兼有溪河的内敛与温柔。吊着辣子和麻椒,也或许是新鲜的糖蒸酥酪,稻花儿飘香,麦穗儿灌浆……水田如镜或梯田齐整,草场广漠或牧场生机……催生出不同美味的不同地域,也可以都是故乡。
那时候,舌尖的热辣或是清甜,从口里直窜到胃里。然后,就是心里,神里……
吃到的是胃里的故乡,消化的是故乡的胃。
“有一座城市 它让人难以割舍
有一种怀念 它叫做曾经来过
有一种旋律 它扯着嗓子唱歌
有人说西安水土让人变得懒惰
来打把挖坑 我教你啥叫生活
是谁对西安印象留在黄土高坡
来跟我唱一首咱西安人的歌”
源自于西安,不限于西安,所以任何时候胃里都有些酥痒。
责任编辑:毕若旭 曹竞
山西农业大学学生 史易洁(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