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之画（散文）

    幼年时，一家人挤在狭小的卧室，以一面百叶窗屏绝光源。叶面为上头的空调冷气吹得震颤，它并非是裱花了这一整面白墙的艺术品，而我却看着这寻常的百叶窗无法错目。

    静态时，百叶窗似乎波澜无惊的一幅画。塑料面上泛黄的白微斜着，织写出和和美美的生态平衡。空调开机后，风吹在百叶窗上，百叶窗的震颤如一场庄严的孤行。风将百叶窗吹出乌拉拉的声响，大叫着，大喊着。它倒是从不羞赧，横冲直撞到左脚绊右脚，恨不得吼到横膈膜都破裂。如牧马长鸣，如干涩喉咙方在奏弦；如刀光剑影，瞬急卷起风声鹤唳；如伏兵乍起，鼓瑟鸣銮之声曳尾戈壁荒漠……

    我看见弓起身子的孩童搅乱了上潮的海波，脚踝上沾着湿润的沙砾。双脚抬起又落下，弯下腰拾起遗落的贝壳；我看见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旷野上稚嫩的脚印踩出了一条坦荡的道路，留下背影欢腾在干涸枯竭的土地之上，如疯长的草莽还荒凉一片盎然。

    彼时父母皆是老药厂的年轻研究员，硬挤出来的闲暇时间也耗在陪我摆弄些积木玩偶上了，加之微薄工资难以支撑起游山玩水的消耗，回忆里远足的片段并不多。我凭借着想象在百叶窗上看到了梦想中的图画，就好似我也于那片沙滩上、那方旷野中转身回首，驻足在自然的茫茫之中。

    阴暗与光亮交织在一起，拼接的布匹般挂在这扇窗户上，将抨击在玻璃上的骤雨隔开。这般天气若是撑起一把雨伞，伞骨都会被狂风暴雨所摧折，而百叶窗却在这方封闭中被震响灌满了七窍，上搭下，下搭再下，用破开天花板的气势企图盖过窗外的轰响，无论是雨声还是雷声。我见平行的塑料片顺着节拍翻涌着，就好像他们动态到不再平行，而是自由组合出堤岸的形状，化身铜墙铁壁抵挡在惊涛拍岸前死死守护背后的一家人。末了它终于噤声，就像渐渐熄灭的火种。月光照进来，明晃晃的，直率地横渡了百叶窗。我用目光静静瞄着这一棱又一棱，逐层向上，直到巅顶。

    而后家境逐渐上行，我们一家从城市的边缘乔迁至市中心。经过了紧锣密鼓的装修后我来到这里，却发现百叶窗不再是如今装潢的潮流了。而后我去过许多地方，在房产中介的会客厅见过用以维护客人隐私的百叶窗，在老师办公室见过用以装点学校朴实气质的百叶窗，在演讲比赛的候场室用以抵挡背稿嘈杂声的百叶窗……它们或是于空调风中互相推诿，发出濒临毁坏的声响；或是如飞虫般嗡嗡恼人，颓唐而又轻浮。

    旧房卖去的第二年，房价猛涨。那几年父母常为过早把房子抛了的事情拌嘴，甚至结伴去旧小区边上的房产中介问询现在的市场价。我站在洁净的玻璃窗外抬头望向寄存了我一半童年的窗，却发现已然换上了质感良好的缎面窗帘。那抹酒红色完美地将内屋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没有丝毫漏光透光的奉献。我再也没有见过与记忆里那扇百叶窗，再也没有见过与它相仿的、令我有着陌生崇敬的百叶窗。

    就好像，这扇百叶窗不曾存在过一般。

    责任编辑：龚蓉梅

江苏省苏州中学学生 葛梦瑶（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