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镇的街头巷口,总能看见几只田园猫,想养猫也不用专门跑去宠物店买,听到谁家的猫有了小崽,过几天去讨一只就成。
我养过的猫都是三花猫,橙、白、黑三色以不同比例混杂,样子极为相似,体型也差不多。猫刚进家门都特别怕生,我领养的第一只猫是小学三年级时从朋友家里抱回来的幼崽。我把它带到后院,它用小爪子紧紧地扒住我的衣服,眼睛里流露出怯生又好奇的光,滴溜溜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把它从衣服上拽下来,放在地上,它嗖地一下就窜进了牛棚。最开始的几天,我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如果我非要逼近,它就低沉地怒吼,仿佛黑暗处隐匿着一只猛兽,虎虎生威。可惜后来,它误食农药被毒死了。
我没有给猫起名字的习惯,因此每一只猫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咪咪。在乡村里,猫没有特定的食物,人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它偶尔会在院子里捕捉一两只笨鸟,晚上还会跑到树底下、草丛里兴致勃勃地抓虫子。我和猫咪之间有一种默契的交流,我想和它玩时,就一直盯着它,一边呼唤一边张开双手,示意要拥抱它。要是有食物着急投喂,就站在屋子的过道里,拖长声音一直呼唤,不一会儿,聪明的小家伙就会从某个方向奔来,围在我腿边“喵呜喵呜”地回应。挤羊奶的桶底一般留给猫咪舔舐,时间久了,猫一听见铁桶哐啷倒地的声音,就冲过来了。每当听见撕破零食袋子的声音,或者饭香从窗户里飘逸,它们一般都会准时出现。
我和每一只猫的关系都很要好。我一直以为它们生性温和,实则不然。曾经有个陌生的小姑娘要来摸小猫的头,它箭一样飞到花丛里去了。如果执着地走向猫,猫就两眼瞪圆,呜呜作响,摆出一副战斗姿态,令人生畏,就差一把长枪握在爪子里。它如果没有诉求,就变得格外神气,吃饱了走出家门,翻墙、爬树、上房一气呵成,身姿矫健如行云流水,我站在树底下叫它,只能换来它淡然的一瞥,而我仿佛在仰视一位清冷的侠客。无论与猫曾经多么亲近,我都觉得它们充满了神秘感。所以与它们玩耍不能忘却距离感,不要用人的标准来限制那些更为本真的天性,对待猫是如此,对待其他无言的动物亦是如此。
乡下从不管猫的生育,家里养的三花猫都是母猫,隔一两年总有新的小猫咪,有的夭折了,有的送人了,有的被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还有的被留下来继续养。同一窝生的猫,被人分配以后,就过上参差的日子了。以前我年纪小,没有发言权;长大了外出求学,就更难改变猫的命运。我能做的就是多一点、再多一点尊生爱生的意识。农村养的猫可以说是半流浪状态,与其说它们属于哪一户人家,不如称它们是自然长养的儿女,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为伴。乡野中一面是自由,一面是危险,因此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难逃“失踪”的宿命。
我18岁那年,家里的老猫生了一只纯黑的小猫,弟弟说这是黑猫警长转世,执意要养,于是这只猫就因为颜色稀里糊涂地被留下来了。还有一只三花猫也一同留下做伴,我们就暂且称它们小黑和三花。我平时读书的时候这两只小猫占一张凳子,卧在我旁边,时而清醒,时而打呼。
有一天早晨起来,我们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小黑,怎么喊它的名字,都不见它回来。小黑失踪的那几天,我为它流了眼泪,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三花和小黑一样,晚上出去后就再没回来。某天晌午我像往常一样看书,身旁空无一猫,一回头恍惚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影子,我以为是三花回来了,走到门口看,什么也没有。不一会儿,门外面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探头探脑,我踮着脚过去看,原来是一只灰不溜秋的鸽子蹑手蹑脚地走路,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
等我要离家上学的时候,家里只剩下老猫了。我坐上车往外走,它也在凳子上注视着我,它知不知道我要离开很久呢?下一次回来它是否还能在某个角落悄悄活着?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老猫就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在外面被群狗当成兔子围攻,半截尾巴都没了,更像只兔子了。听说它逃回来时浑身沾满了血和土,奄奄一息,好几天不吃不喝,家人每天用鸡蛋、火腿养着,终于是活下来了。我再见它时,它果然狼狈了许多,喑哑地叫着。我在心里责怪它乱跑,又在想为什么那地方刚好没有一棵树,让老猫可以躲得高高的,蔑视群狗。
谁也想不到这家伙好不容易从恶犬的嘴里活下来,毛色也越发光洁顺滑,在收麦的季节居然被车碾死了。老猫走了以后,我对养猫再也没有兴趣了,嘱咐奶奶以后再也别养猫了,她却说不行,农村的生灵各有各的用处,有老鼠就离不开猫。
我却觉得猫是天生的猎手,但绝不是为了给人类消灭老鼠而生的。它们个性鲜明,自由洒脱,时而静穆,时而威猛,既在大地上行走,又乐于奔向天空,于是地母给了它温柔,天神又赐予它灵敏。
我不敢细数十几年来有多少只猫从我的身边悄悄走过,没有保护好它们,实在心有惭愧。每一只猫都像挂在我心里的一张纸,生的背面就是死,风轻轻一吹,纸就翻过去了。他们在临走之前会记得我吗?那些猫如今已经回归大地的怀抱。或许有一天走在路上,迎面吹来一粒灰尘附在我的脸上,那就是我的猫来找我了。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武汉大学学生 张欣洁(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