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停滞的甚至是倒退的时间。
在永远不会逆时针转动的世界里,我被停在那里。
——题记
日前和朋友在街上看到一家装潢精致的、新开的蛋糕店,在街角的位置做了一个转折的店面,店名炫彩的LED灯下挂了很长的横幅宣传促销。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是门前正中央对面有一个树桩。
店员很热情,蛋糕的味道也很不错,我和朋友相对无言,环视着街角的这家新店,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我对互联网上的怀旧情怀嗤之以鼻,直至此刻坐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撞击肋骨的汹涌,不需要言语的名为怀旧的情绪,第一次卷席我的全身血液。
一个城市的书店怎么能够关门啊——这里的旧址是一家方所书店。
第一次走进方所书店时,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书店可以是这样的:可以有背景音,可以充满发现感。我来过很多次方所,有好几次都伴着《寂静之声》的口琴进入这家店,不像很多店在门口装的体感门铃有着令人烦躁的“欢迎光临”。方所的背景音只有纯音乐,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打扰无声。我也像是入乡随俗,穿过第一个书架,继而就被冻在原地。方所里除了有丰富齐全的书以外,还在入口摆着几本我不知所云的画册。在互联网还不发达年代里,我第一次见到凡·高的《向日葵》。
朋友听到我谈起这幅画,狠狠挖了一口碟子里的蛋糕,和我回忆那时候的日子。
……
那时的孩童小玉,花了30分钟,捡整条街上的银杏树落下的最漂亮的银杏叶,理由是学校生物课作业要求做植物的标本。不过她手一松,银杏叶只剩下手里的一叶。她停在转角最后一棵银杏树下,盯着银杏树正对的、被拐角割成两半的地方。这里总是传出口琴声,或是在她背着各种乐器上兴趣班的时候,或者是现在。
这是难得的一个下午,好像坏掉的留声机,真正开始工作,从薄薄的黑胶里放出《生如夏花》的音乐。
小玉曾经无数次从这里路过,在上学的路上,补习的路上。除了繁忙,还有隐藏心底的不安。后来她知道口琴是电影《寂静之声》的片头曲,而第一次她耳畔响着这段口琴时,翻开了收银台旁的画册。她像在学校读名著那样,在画幅占大部分的画册上,用手指引着颜色勾线,让所有色彩一步步映入瞳孔。
于是她看到了《向日葵》。
不像莫奈柔软的底色,重色的厚涂,成为最具冲击力的视觉暂留。合上画册,她扭捏地向吧台工作人员问有关梵·高的书目,继而穿梭在不同的出版社的书架里,寻找厚重的传记。
直至暮色被地平线吞没,方所里换成了《今夜将至》的小调。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小玉,带着临走时胡乱捡的枯黄的银杏叶和几套代替书的试卷,被家人接回了家。
而银杏还在落。
……
我在后来找到了那片没被风吹走的银杏。她躺在画册《向日葵》的内页,像是一个维度的证据。
不过这只是我在旧日子里做的、不知所终的一个梦而已。
13岁第一次进入方所后,直到今年夏天,我才再一次来到这方所书店,但我仍然庆幸那个下午走进了那里。那里的时间从未流逝过,直到我找到方向,找到自我,再次进入那个充满气质和情怀的地方,时针才继续转动,甚至倒退回我看《梵·高传:渴望生活》的那个下午。
和朋友离开蛋糕店的时候,我在那个树桩旁站了很久。少时的悸动和无意间的指点,成年后爱上书,爱上旧时光里的点滴,学会在书店的阶梯上自我疗伤,通过方所认识的朋友以及每一次不同的发现感,都成为旧时光里厚重的日志被塞进这个蛋糕房里。
方所书店对我而言,是我对文字的启发,也同样是催发我在繁杂课业中找到自我。书店在我心里早已越过万千,成为一个城市的地标,于是在这个人人都读电子书的时代,我对纸质的偏爱又进一步加重。
在公众号宣布闭店后,我和几个在方所认识的朋友一起逛了一个怀旧集市,这里有着20世纪末随处可见的东西。电话卡,红白机,报纸,无比怀旧的人们啊,又想让他们再次重见天日,但现如今他们几乎被更多新的,更被需要的新事物取代。
我带了两个胶卷相机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忍不住掉头到方所旧址前,给那棵银杏的树桩留下了一张照片。后来把这张照片贴在书柜上,想到我与方所的回忆和故事却要成为怀旧的日子,再想到实体书店也在逐渐走向没落和成为旧时代的回忆,我仍然感到不是滋味。但翻开方所的赠言,他们说,新生旧去,此不为人生?
也对,便捷的电子书,相对繁忙的都市人来说,极大满足了阅读的需要,而报刊、电话亭的消失也带来了新的时代,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新的一天,像风一样。
我们其实永远在追赶一切,直到站在艳阳天下才意识到,在时光洪流里,一切都在变旧,方所也是,书籍也是。但记忆是真的,那个名叫“怀旧”的情绪是真的。正如有些音乐,越旧反而越动人。
树桩上生出新芽,昭示着风。
我说怀旧,我说,新的一天。
责任编辑:龚蓉梅
福建三明市大田县第一中学学生 颜玥(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