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湾（小说）

    那天学校门口围满了人，大壮从人群中卖力地推挤，在穿过一双双腿后看见了一个小伙。小伙背着干净的大书包，身上穿着大壮从没见过的青蓝牛仔，他正被张校长双手握住，摇摇晃晃中露出干净的牙齿，小伙叫陈勇。

    陈勇是来凤鸣镇小学支教的，乘坐老旧轰鸣的大巴，穿越颠簸的泥路，从省城一路来到西南小镇。

    陈老师成了大壮的新语文老师。在第一堂语文课上，大壮好奇地盯着这位干净的老师。陈老师的声音很动听，说着和电视里一样的普通话。这是大壮第一次在身边听到标准的普通话，他低声地在台下模仿陈老师的语调，完全忘记了这堂课的内容。

    凤鸣镇很穷，没办法给陈老师提供好的房子住，于是张校长做主把学校一间办公室改成住宿房，还专门请电工重新把坏掉的电路修好。

    陈老师在凤鸣镇已经待了三个月，大壮的爸爸也是老师，经常给陈老师家带去油和肉，改善生活，大壮也因此和陈老师熟悉起来。

    大壮最喜欢放学后跑去陈老师家里玩，因为陈老师什么都懂，可以给大壮讲城里的故事。陈老师说城里有很多很多小汽车，跟送陈老师来学校的那辆一样。陈老师对大壮说，要努力读书，以后也去城里带父母坐小汽车。

    陈老师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写作，大壮就坐在陈老师旁边，乖乖地看陈老师用钢笔勾勒一笔一画。写累了，陈老师会拿出老旧的翻盖手机，放很多好听的音乐。

    大壮最喜欢的是《外婆的澎湖湾》，他第一次听后就深深着迷。在伴奏开始时，大壮会跟着轻哼起来：“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声音时断时续，这是因为大壮并不认识歌词，背不出的地方就哼起调子。

    “壮儿，你很喜欢这首歌吗？”陈老师笑着看向大壮。

    “我最喜欢这首了！”大壮开心地回应，然后继续唱：“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一天语文课，陈老师按例走进班里，宣布今天不上语文课，给大家上音乐课。孩子们开心地坐端正，看着陈老师拿出笔记本往黑板上写歌词。

    大壮很兴奋，陈老师写第一行时他就认出来是《外婆的澎湖湾》，跟着陈老师的书写慢慢唱起来。

    这是凤鸣镇的第一堂音乐课。悠扬和谐的歌声从老旧的手机里传出，整个教室盈满着美妙的乐章。孩子们一个个坐得笔直，双臂抱拢，整整齐齐地唱着每一句歌词，他们就像山间的精灵，在莺歌燕舞中翩翩起舞。这一刻，他们不是乡村的孩子，而是世界的中心。陈老师也很高兴，在孩童明亮的眼睛里，在忘情的歌声中，他似乎明白了支教的意义。

    后来音乐课成了固定节目，每过两三周，陈老师就会给同学们教新歌曲，有《我爱北京天安门》 《采蘑菇的小姑娘》等。但是大壮和同学们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次唱的《外婆的澎湖湾》，每次音乐响起，孩子们总会高兴地眯起眼，脸上挂满笑容。

    时间很快，一年过去，陈老师即将结束支教生活。大壮是孩子们中第一个知道的，在爸爸和校长的聊天中，他如受雷击，猛然惊醒，踉跄地往陈老师家冲去。

    大壮哭成泪人，把陈老师紧紧抱住。他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最喜欢的老师要走了，再也见不到面前这位哥哥、朋友、老师。很快，大壮父亲和校长就赶了过来。大壮被父亲抱起，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滴落。

    大壮舍不得陈老师，学校也是。但是大壮可以哭，学校不能阻碍陈老师的前途。张校长对陈老师说，感谢你一年来对凤鸣镇小学的帮助，也感谢你能够不嫌弃学校的条件。

    陈老师也舍不得孩子们。他试过向上申请再留一年，但是被张校长否决了。陈老师成为孩子们的太阳，绝不能因此被孩子们遮挡了光。校长希望陈老师能在省城有更好的未来。

    陈老师走得很突然，在最后一节音乐课后，孩子们乖巧说“老师再见”，他一个人踏上了回省城的大巴。

    后来县里组织了小学生文艺比赛，张校长为大壮班报了名，代表凤鸣镇小学参加比赛。

    在舞台上，孩子们一起歌唱着《外婆的澎湖湾》，温暖的童声环绕在大厅，如春水如秋风，裁判和观众们享受其中，结束后自发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大壮也沉浸在歌声里，他闭上眼，脑子里是他坐在陈老师身边的快乐时光，是他和同学们一起跟陈老师学唱歌的日子，那个记忆里的身影，伴着歌声逐渐真实起来，仿佛就在眼前，向他挥着手。陈老师仿佛在对大壮说：

    “壮儿，要努力读书啊，带着爸爸妈妈到城里坐小汽车。”

    大壮想要说话，突然哽咽了，泪水再一次从眼角垂下。陈老师，大壮要努力读书，到城里看您。

    在雷鸣般的掌声里，大壮想起了第一次见陈老师的那天。

    责任编辑：龚蓉梅

西安交通大学学生 曹阔（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