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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山里人陆续闩上了家门。
夜并不深，困意却悄悄袭来，瞌睡虫调皮地爬上头，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床边走去。
然而，躺在黑洞般的床上后，小虫子却突然把我甩开了。我睁大双眼，精神抖擞地看着这寂静又漆黑的夜。
有狗吠声忽远忽近，隐约传来；有鸡鸭在笼里不安分地扑腾翅膀；有风从瓦缝和墙缝里呼啸而过……我不害怕，但有一种遥远的感觉紧紧地把我拽住，让我无法安下心来。我在心底问：父母出门做工，就在那不远的远方吧？
祖母擎着一盏油灯走进里屋。紧接着她端进来一簸箕绿豆，那是今早刚摘的。晒了一天太阳的绿豆褪去了生涩之气，散发出好闻的味道。祖母坐在簸箕前细致地挑选，干瘪的拣走，饱满的留下。她拿出珍藏的铁皮罐子，一捧一捧把绿豆装进去，盖紧。接着还有黑色的豇豆、白净的花生、圆圆的黄豆……昏暗的油灯下，祖母的动作缓慢而悠长，她的身影像一幅画，让我相信她会一直在那里。而那哗啦哗啦的粮食入罐声，更是最温柔的催眠曲。我渐渐地心安，进入了梦乡。
后来，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回到家里，父亲一人在外谋生。彼时，村里已通电，家里舍不得用电，只安了一盏五瓦的灯泡。很多时候，母亲仍点着一盏油灯。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还要操持田里的水稻、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牛和笼里的鸡鸭，无比辛劳。白日里，母亲干活，我们上学，一家人的相聚要到晚上。在那昏黄的电灯下，母亲做好了饭菜让我们吃，她自己却停不下来，要赶去喂猪，喂鸡。
一直要等到睡前，我们洗漱干净后，齐刷刷爬到床上，母亲看着我们嬉闹，才展开了难得的笑颜。过了一会儿，母亲关了电灯吩咐我们睡觉。她点亮油灯端到床头，拿出毛线和毛衣针。
母亲坐在床头织毛衣，我们三颗小脑袋紧紧地挨着她的身体。夜是如此的静，我们很快就甜蜜地、沉沉地睡去。母亲什么时候睡的，我们从不知。母亲好像总有织不完的毛衣，夏天织，秋天织，冬天也织。这织不完的毛衣告诉我，母亲不会再离开。我看着母亲，心里有着暖暖的安定。而直到多年后我也做了母亲，在和母亲的一次闲聊中才知道，当年母亲为了我们安心睡觉，一直在跟时间赛跑，很多时候晚饭都顾不上吃……
做了母亲后，我也开始跟时间赛跑。工作，写作，照看两个年幼的女儿，每一天，每一晚，我的时间表都被塞得满满的。大多时候，手忙脚乱洗漱完后，已近深夜。此时，很想孩子们赶快入睡，我好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工作。然而孩子们兴奋着，并无睡意，除非熄了灯我陪她们一起躺下。但陪着陪着我便睡着了，活儿继续攒着，梦想早被丢到了脑后。
直到有一晚，发生了一些改变。那晚我和先生都被单位通知有要事要办，他紧急赶回了单位，我可以在电脑上完成。此时已是深夜，我匆忙安排好孩子们洗漱、上床，然后十分无奈又不容商量地说：妈妈有很紧急的工作要做，你们自己睡觉，妈妈开着台灯，就在你们身边。
打开故事音频放在枕边，我便坐到了桌前。把台灯的亮度滑到柔和处，我一刻也不耽搁地投入到了工作中。没多久，四周便静了下来。我回头，见两个小人儿都已酣畅入睡。我欣慰地走上前，给她们盖好被子，吻了吻她们的额头，转身，又回到了工作台前。没有了后顾之忧，效率出奇的高，虽然坐在灯下，思想却像一匹马，快乐地在原野上驰骋。
不承想，后来多次，在准备睡觉时，我提出还要工作一会儿，小火苗和小火花就会问：就像那次一样在卧室里工作吗？是开着台灯在床边的书桌前吗？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们就会满足地笑起来。小火苗把脑袋拱进我怀里说：我最喜欢妈妈在这里工作了。小火花则有点羞涩地说：妈妈，你在身边工作，我们看到你的背，感到很安心，很幸福。
每每这一刻，我就想起那久远的从前，那似曾相识的灯下身影和似曾相识的心安。
责任编辑：谢宛霏
广东司法警官职业学院教师 唐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