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成语故事,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就是“刻舟求剑”,讲的是一个楚国人丢剑找剑,却再也无法找到的故事。为什么无法找到呢?或许是因为船行得太远,而剑始终留在原地的缘故吧。
这则故事通篇不到100字,现在看来十分浅显易懂,但当年却那么艰涩难懂,直到现在我仍忘不了这个成语,正如我仍清晰地记着那个做不出作业的夜晚。
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很嘈杂,院里的蝉鸣声,房梁上的猫窸窸窣窣的窜动声,房内不停歇的指针走动声,还有外公的催促声。
我呢?我在桌前攥着笔,死死盯着那句“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不肯放弃。
“快睡觉!作业别写了!”外公躺在炕上,中气十足地冲我喊着。
“不行,我还没有做完,明天会检查!”我态度坚决,并且丝毫不会退让。
“娃没写完作业,你让她写怎么了!”外婆眉头皱了皱,冲外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分针滴滴答答,转眼又走过四分之一个圆。再看作业,什么都没有改变,鼻尖始终萦绕着腻人的槐花香,我挠着头,咬着笔尖,眼前熟悉的字越看越陌生,几秒钟过后,那个舟字好像带着漩涡,要将我吞没。
“快睡觉!”外公又喊。
我猛地抽离,愣了一下,随即像个开水壶一样乱叫。
外公外婆面面相觑,外公看着我挠了挠头,外婆怪罪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声音柔和地让我把作业拿过去。
就这样,昏昏欲睡地泡在槐花香中,小学二年级在读生和他们两个小学没毕业的人逐字逐句开始研究文章,我懵懂地看着拥有最高学历的外婆,就这么写下了一串答案。
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我早已忘却,只知道和老师所说的相差甚远,但我私下里却认为这个毫无关系的答案才是最优解。因为外婆讲解时的神色太过于自信,也太过于耀眼,直至很多年后,即使忘了那个答案,我也仍记得打破无数喧闹场景的那张慈祥的脸。
“乖乖儿,现在可以睡觉了。”
“外婆,你好厉害哦!”我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每一条皱纹,和我的字一样歪歪扭扭的,可是我的字放在一起很丑,而外婆的脸是怎么也看不够的美。
那个被热风占领的夜晚,我沉沉睡去,却从未想过,再次醒来会是一个飘满大雪的明日,只有我孤身躺在槐花树下,被树上积聚的雪团砸了满怀,要是我早就知道,肯定会选择溺死在槐花香中吧!
很奇怪的是,在外婆的葬礼上,我竟没有流下一滴泪来表示自己的不舍,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离别。那年,我15岁。
冷漠、白眼狼,这是那天过后街坊口中的我,只是我并不在意。我按部就班地生活,每年总会花时间去打理外婆的花圃,即使我的修剪技术着实太烂,也不忍它长满野草。前年,我开始讨厌其他亲人,因为他们合伙砍掉了后院的杏子树,那是在外婆去世3年零23天后;去年,我开始讨厌那只像外婆一样再也不会回来的猫,那是在外婆去世的第四年整;今年,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在某个瞬间不会记起外婆的自己,我害怕我的外婆无人铭记,真正成了墓碑上冰冷的刘魏氏。
或许是对于我无情的惩罚,我永远留在了葬礼那天之前,又或许我真的成了那个求剑的人,固执地在记号处寻找着我的那把剑。
找剑的人最后是怎么放弃的呢?没了剑后应当怎样生活呢?遗憾的是,这则成语故事并没有告诉我答案,对于长情的人来说,一件重要物件丢失就宛如他的四肢被砍断,若是再重要一点,甚至会伤及心脏和头脑。
可是我的舟终究在移动,时间像迷雾一样将记忆包裹,我的痛觉在变淡,我的触觉在迟钝,我想抓住流沙般的过去,却在被迫向前中学会了自己迈步。我无法停留在15岁,我和外婆一样,和世界上的一切一样,被时间推搡,将过去的每一刻都葬送在照片中。可是怎么办呢,这就是时间的残忍之处,我也终将离开渡口,向未来启航。
但心软的神明啊,让剑生锈得慢一些吧,让照片褪色得慢一些吧,让我所爱之人走得慢一些吧,让我有时间去慢慢缅怀。即使悲伤,即使心痛,也为我留一些时间吧,我无法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迅速成长,只能笨拙地在记号附近寻找我的剑。
杜迅(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