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拆了那架纸飞机,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院子里的鸡蛋花树近乎凋零,荡着一股令人心醉的香味,天边泛着红、橙、紫三种霞光。
一辆黑色轿车驶进隔壁院子。轿车停住,车上下来一名少年,身形清瘦修长,穿着黑裤子、白衬衫,气质淡得出尘。
他瞧见我,冲我微微一笑。
我慌忙颔首,又慌忙低下头。笔尖还在纸上游走,实际上,笔的心思已经游离至窗外的秋意里了。
天色暗了又明。临上课前,班主任说班里来了名转学生。我抬头去看——是他!他向我走来,“你好,我叫李剑,能坐你旁边吗?”
是的,我们就这样相识了。
李剑的母亲是位温雅的女性,常来我家串门,久了便与我的母亲无话不谈。我无意中听到一些秘密:李剑与我同病相怜,属单亲家庭的孩子。李阿姨工作调动频繁,这是她第七次搬家。
相识月余,我发觉李剑与我相似,皆是内敛之人。李阿姨私下找我,请求我帮李剑适应环境。我向来不善拒绝。如此,我与李剑有了更深层次的联系。 距学校800米,有一座人民公园,聚满小贩。放学后我习惯在这待上一会儿,倒不是这儿的甜食有多好吃,仅是我贪图此地的安逸。这次不一样,我带着李剑来了。
“阿姨,两份糖水。”
端着糖水,我们寻了处石椅坐下,吃着聊着,人生海海、天马行空……李剑问起我的理想。我说,“考上大学,有份安稳的工作。”李剑诧异,“就这么简单?”我颔首,反问他,“你的理想呢?”李剑说,“希望不要再搬家了,我喜欢这里。”“是因为学校挺好的吧?”李剑摇头,“不是。”我看他,“那是因为什么?”李剑看我,“唔,因为这有我喜欢的人吧。”我瞪大眼,“谁啊?”李剑却不说话了。我想,一定是陈萍吧,她是班花。反正不会是我,我这么普通。却不知怎么,我的心竟有点空空的。
我们一起参加了折纸社,学习的首课——折纸飞机。李剑不会。他捧着不成型的纸飞机来我跟前,“能教我折纸飞机吗?”我笑了笑,应允了。
空闲时,李剑就来找我。我教他,拿到人民公园去试飞。我的纸飞机飞越树顶。我指着它说,“看,按我说的来,就能飞了。”偏偏李剑的手工出奇差劲。没办法,我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拆解,重组,讲解,拆解……
那段时间,人民公园里总有一架飞机无数次坠落,又无数次起飞。
某天,我患上了容貌焦虑症。我头次在意自己的容貌。我取出鲜少使用的镜子,对着自己照了又照——果然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我彻底泄气了,趴在桌上生着闷气。近些日子,李剑与陈萍走得极近。这让我心里一阵酸涩,被抢走了什么似的。
什么东西忽然扎在我头上。我捻起一看,是一架纸飞机。“你看,我的飞机也能飞了。”窗子对面的李剑说。我说,“这也太丑了!”这分明是砸过来的,算哪门子起飞?我叹了一声,熟练地“肢解”并重组纸飞机。两个月来,这种“手术”已然得心应手。
我将纸飞机掷回去。李剑接住,不满地说,“为什么你折的飞机总是这么好看?”我笑了下,“那是你笨!”
那天,天黑压压的,鲜少降雨的县城竟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李剑没来上课。我经过办公室,听到一些交谈,大致是李剑将要转学了。我瞬时僵住,心如雷雨,静不下来了。
大雨连着下了两天。因这事,我浑浑噩噩,拖了课业。正懊恼着,一架纸飞机闯入我视线,就听李剑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抬头去看,雨竟停了。我问他,“听说你要转学了?”李剑“嗯”了一声。我低声问,“什么时候走?”李剑说,“后天。”他没有解释,我也没有追问,好似一种彼此的默契。
我盯着桌上的纸飞机,一样的丑。这次我却存了起来。我想,兴许是最后一架了,留个纪念吧。
不久,李剑搬走了。我升了高三,紧张的学业让我短暂地忘记了这段酸涩。直到陈萍来找我,“你和李剑还有联系吗?”我摇头。陈萍瞪大双眼,“啊,他没和你表白吗?还是说……你拒绝他了?”我看她,“什么意思?”陈萍说,李剑喜欢我,属他和我走得最近;有段时间李剑常来找她,向她讨教告白方法。她建议李剑写情书。
我呆住了,李剑怎么会喜欢我这么普通的人呢?我苦笑着说,“不可能,你骗我的吧。李剑并没有给我写情书啊!”
是啊,李剑并没有给我写情书啊。
高中毕业,我如愿考上大学。母亲说要搬家。收拾行李时,我翻出了抽屉底下的纸飞机。我想起来,是李剑临走前给我的,我一直存着,如今却黄了皱了。
我娴熟地拆开纸飞机,想着重新折好。我却傻住了——满是折痕的纸张上竟压满修正带涂改的痕迹,几行字迹沉甸甸地压出纸张的形状:
“我有话想和你说。”
“明天下午4点,我在人民公园等你。”
“你会来的吧?”
责任编辑:谢宛霏
海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生 李伴锋(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