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黄土高原已经有很多年,更准确地讲,那里是父亲母亲的故乡。
20世纪80年代末,爷爷举家搬出世世代代居住过的窑洞,去往更为广阔的盆地——大概也就是我的故乡,再回到那里时,我也已经快大学毕业。父亲对于探访自己的故乡很开心,回去的次数不多,几乎每次回去都会看看曾经住过的老院子。院子不大不小,杏树梨树还在,照样开花结果,只是多了一院杂草。我曾透过狭小的窗户看屋子里的陈设,自然空空如也,只有灶台上一个输液瓶子口上顶着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灰黄的土墙,略显昏暗的光线,磨得泛白的炕沿儿,拼拼凑凑一块儿光一块儿涩的灶台面,仿佛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朴实。
我只见过这里的夏天。
站在一个算山顶但是也不算山顶的地方远远望去,层层的梯田弯弯曲曲,自下而上,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有海天一色之景,这里却是“田天”分明。偶尔有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穿插其中,像飘在其上的银色丝带。眼光放近些,便能看到点缀在山间的人家,他们的院落没有规律,这几户在这里,那几户又去了那里,也是,祖辈们把窑洞开在哪里,他们便世世代代居住在哪里。
生机盎然,不管是凸起的黄土脊,还是山的背阴,不管是干净利落的田地,还是坚实的田埂,不管是无人耕种的荒地,还是道路两旁,不管是干涸的枯井,还是坟茔……这里绿得那么广,那么深,绿得那么让人心情愉悦。
偶有一阵风吹过,清凉,还是清凉。沟沟壑壑里的风最自由了,它们从这个山坳里跑了一遭,马上又跑去下一个山坳,等再到下一个山坡的时候便顺势吹在人们的身上,衣服紧贴身体,头发根根分明,它,也有了形状。
但是我能想象这里除夏季的每一季。
这里只是黄土高原的一角,甚至只是黄土高原的边沿。不过相同的是,这高原上的人们——或者干脆说农民,过着几乎相同的生活。
既然少雨,那我就别怕吃苦,来个广种薄收,开山造田;既然没水,那我就逆来顺受,枯井里屯满冬天的雪;既然交通不便,那我就不惜体力,手搬肩扛;既然地冻三尺,那我关门闭窗,炉子里填上牛粪羊粪……这片厚重的土地从来不缺少智慧和对生活的热情。
也许有人会说,黄土高原嘛,高原,黄土,没有看头。我要说,看黄土高原,不能光看她黄沙漫天,不能光说她寒风凛冽。
要讲黄土高原,讲她历史的厚重才行。回望几千年前张骞从长安出发,一路风尘仆仆,带着国家的使命和黄土的厚重一路向西;此后的几百年,一位娇滴滴的大唐公主也一路向西,踏过这黄土的春夏秋冬,只为民族团结;这里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英雄豪气,也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凄凉;这里有“河西走廊,塞上江南”的富饶骄傲,也有“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实在难留”的无奈悲伤……
生于斯长于斯的孩子们注定从出生就带有使命——走出去。他们太天真了,等他们真的走出去了才发现,再也没有回头路。等他们再立在这厚重的家里,却像个客人,站站就走。
这片土地像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一样笨,她开不出玫瑰,长不出月季,更不能和一汪汪大海去比,但是她热情,热烈,用黄土孕育自己的浪漫。
前几天下班路过一大片开得正盛的油菜花,好看,妻子突然问我:“你说这是谁种的?”不知道,就像黄土高原上漫山遍野的山药花。
责任编辑:谢宛霏
江苏盐城市阜宁县实验高中教师 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