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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1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悟画记之九十一

八大山人的孤独(三)

王秉良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8月13日   04 版)

    独抱孤寒

    49岁那年的五月初七,朋友黄安平给八大山人画了一幅肖像,即《个山小像》。画中的八大山人,身穿长衫,头戴竹笠,微微侧着身子站立着。他的面容瘦长清癯,须眉稀疏,双目如星,脸上透出饱经风霜的萧瑟和苍凉。

    画上有八大山人自题六则,其中写道:“没毛驴,初生兔。剺破面门,手足无措。莫是悲他世上人,到头不识来时路。今朝且喜当行,穿过葛藤露布。咄!”“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曹洞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

    八大山人以一贯的闪烁其词,写着对自己的评判。我们虽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但也能体会到他的彷徨和凄楚。没毛驴,是对僧人的自嘲之语。初生兔,让人想到《诗经·王风》中的《兔爰》:“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用逍遥田间的兔子,和落入网罗的雉鸡的起兴,写人初生时逍遥生活,成长中却经历种种灾祸,只能无言承受,在睡梦中获得安慰。

    葛藤露布,也是禅僧们惯用的话头,代指纠缠复杂的语言和知识系统。如宋代禅僧释智朋的偈语:“石火电光,葛藤露布。”宋代释云岫《偈颂》“荡尽是非窠窟,截断葛藤露布。”他希望在宗教中了悟人生,勘破生死,获得解脱,可是在禅门的曹洞宗、临济宗辗转后,还是觉得没有进入任何一个门径,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心灵无处安放。画中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也说不上。

    300年后,油画家靳尚谊也给八大山人画了一幅像。画中,八大山人仿佛刚走出《个山小像》,到一处滨湖的山边石上,摘了竹笠,坐下歇脚。他双目微垂,神色落寞,他的身后,山林树木繁茂,水岸向远处延伸,勾勒出苍茫广阔的湖面。真是江天渺茫茫,斯人独憔悴。

    八大山人很少画人,他画的鱼、鸟常常翻着白眼。这个白眼来自竹林七贤中的阮籍,白眼向天,因为世上少有能入眼的东西。

    他的画中,常常是一只鸟拳足缩颈,带着瑟缩的寒意,带着不屈的愤懑,站在危石之上,孤零零似乎无所寄。即便是两只鸟,也各自木然地、冷漠地、静默地站着,谁也不搭理谁。

    它的鸟,经过了变形,和现实的鸟是不一样的,是情绪化、精神化的鸟。比如,我最喜欢的、他笔下的鹌鹑,他夸张了鹌鹑隆起的脊背,这一点变化,使得鹌鹑原本圆润如瓠的身体,陡然变得刚强桀骜起来。把它的喙刻画得更大、更尖锐,平添了凌厉之气。双膝转折的角度加大,增加了蓄力之势。特别是眼睛,鹌鹑原本是眼睛上方有像眉毛一样的白痕,而八大山人却把白痕放在眼睛下,以墨线勾出椭圆的眼睛,用一个墨点点出黑黑的瞳仁,白眼上翻,被反衬得更加鲜明。于是,整个鹌鹑显得既冷傲,又劲健,既寒苦,又倔强,已经不是草窠里的鹌鹑,而是带着鲜明八大山人个性的鹌鹑了。

    他还常画鱼,一条鱼浮游在空际,似乎并不在水里,似乎没有游动,眼中也没有多少生机,就那么寂寥地凝滞着。

    他的山水,山石浑圆,很少有棱角,以淡墨皴擦,少黑多白,呈现出属于他的独有风貌。一看就是八大山人的境界、八大山人的天地,静谧而苍凉,荒寒而浑穆。

    山僧、贫士、杀猪卖酒的人请他画画,他往往欣然命笔,他看不上的富贵之人花重金请他留下墨宝,他却不屑一顾。有人拿来绫绢求他作画,他说:“我拿来作袜子。”有武人请他到家里画,接连几天不放他出门,他就在屋里拉屎撒尿,糟践得没法进人,武人只好打发他走。55岁时,八大山人被临川县令胡亦堂请到家里,有一天他突然发疯,撕毁僧衣,点火烧掉,“初则伏地呜咽,已而仰天大笑,笑已,忽跌跔踊跃,叫号痛哭。或鼓腹高歌,或混舞于市,一日之间,颠态百出。市人恶其扰,醉之酒,则颠止。”疯掉的八大山人,没人管,没人问,只有一些儿童偶尔会尾随着取笑,但他还有些清醒意识,知道往家乡南昌的方向走。也许有人看他可怜,会给他点吃的,他才不至于饿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他在南昌街头流浪,幸好被族侄认出,把他带回家收留,过了好久他才恢复神智。也有人说,是因为清廷征召文士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胡亦堂请八大山人到官舍,就是要举荐他,他不肯答应,才假装发疯,回到了南昌。

    “斩先人祀,非所以为人后也,子无畏乎?”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这句话刺激了他,还是他总处在矛盾中的心,始终不能得到超脱,他又还俗了。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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