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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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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燃烧时(小说·下)

高星雨(25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10月15日   10 版)

    (接上期)

    4

    徐爷爷照旧坐在池塘边弹柳琴,那是我们都熟悉的调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我从侧面看过去他好像一座古旧的雕塑,那些温柔的丝线在他的皱纹里流淌,应和着曲调的变化成为一首押韵的诗。我蹲在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摸着刚抽芽的小草,一根一根地揪起来,又一根一根地丢进水里。我正走神,忽然听见徐爷爷的琴弦“嘭”地断了。他的手指渗出鲜红的血,勾画出一道线型的伤口。他端着手指,叹着气站起来,自言自语道,一直想换弦一直没断,现在不想换了却断了。

    那天徐爷爷看我的画,说我下笔更自然了,但还要多练习。他进屋拿出一个画轴,近处是大片桃林,远处是隐隐青山,左上角的题名是徐爷爷的名字,那个印章上是篆字,我不认识。徐爷爷把这幅画送给我,他说,人一生能找到一件真正喜欢的事情不容易。我问他,你最喜欢的事情是画画吗?他说,是的,但有些东西比画画更重要。我追问他,那是什么呢?他说,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比如一颗善良的心……

    春日好眠,因为流感我浑浑噩噩上了几天学,稀里糊涂地睡了几晚。一天夜里,消防车的警笛声撕裂了村庄的沉寂。我惊醒,尽管是夜里,仍然能看见窗外有烟雾弥漫。家中无人,我立刻跑了出去。是徐爷爷家着火了,外公他们都站在门口,望着对门的院子。院门是打开的,满园的桃花都开了,伴随着火光和浓烟,桃花成为了不应景的意象。夜晚的桃花和白天的桃花不同,浓郁的夜色为桃花染上了冷色调,如同我初学画时多次打翻的淡墨。

    火很快被扑灭了。外公说,刚刚不少人都去救火,幸好池塘里有水,不然可能会烧到隔壁。救护车又来了。人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说徐爷爷不行了,炉子忘记熄灭,煤气中毒了。那些声音离我近极了,几乎是趴在我耳边说的,一会儿又变得很远,像我的耳朵在溺水。我顶着沉重的脑袋木讷地望着满园的桃花,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交织在一起,我只想逃。

    在这个春风和煦的夜晚,桃花悄悄地开放,悄悄地凋零。和徐奶奶一样,徐爷爷也在夜晚离去了,他像满园的桃花一样随风而逝,我抓不住,也找不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连续发了几天高烧,父母把我接到城里的家中休养,朦胧的睡梦中,我似乎听到喇叭声重复响起,循环着那几个相似的音符,那是徐爷爷用柳琴弹奏的曲调。我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床沿上,双脚悬空,望一望四下无人,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在房间里回荡,震得头疼脑疼,耳朵里像灌满了水的桶在“咣啷咣啷”地响。我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心里不知什么东西一直在下坠,抽搐着疼。我成为一幅不完整的拼图,怎么也找不到丢失的那一块。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何为“伤心”,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形容词,但真正体会到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切美好碎裂的声音,是愈合了也会留疤的伤口。我无助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妈妈把我抱起来,我才感到些许平静。

    春尽后,江淮地区迎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连日阴雨,衣服怎么都晒不干,屋内墙壁门窗上布满细密的水珠。这是难以躲避的潮湿,在这个季节里人们的一切行动都会变得迟缓,黏腻的空气几乎能攥出小水滴。我沉浸在水汽中,梅雨季成为了我与外界隔绝的玻璃罩。我平静地上学,按部就班地生活,一顿不落地吃饭,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把徐爷爷的画挂在了房间里,又望了一眼窗边那幅小小的桃花图,忽然感受到时光在我和他之间产生了奇妙的联结。我认真翻阅篆书字典,原来徐爷爷的那枚闲章上刻的是“一片白云山半齐”。

    有一天,我隔着细密的雨帘看见有人在砍徐爷爷院子里的桃树。我站在雨中,眼泪开始从眼角流向面颊,钻进脖子里。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淡淡的腥味。这时我才发觉,面对另一个人的离去,最难熬的不是当时,而是此刻——夹杂在生活里的无数细节和瞬间,总会让你无意间想起他,然后思念开始疯狂反扑。我急忙跑回家,外公说徐爷爷的园子够大,卖给了收废品的一家人。我央求外公把桃树种在我们家的门口,他耐不住我死缠烂打,只好去对门挖过来一棵小苗栽在了苗圃旁边。我每天给小树浇水,期待着明年可以看见桃花开。

    5

    我19岁那一年,门前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尽管只有一棵,足以让我回想起曾经满园的桃花。我蹲在苗圃前给桃树浇水,有人走过来问我,可不可以给这棵树拍照。我抬头,是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年轻人。我认识他那双眼睛,多年以前在徐爷爷的池塘边,我见过他。我点头后,他举起相机开始拍照,随后说,只剩这一棵了。我站起来,在桃花后面看着他说,时间过得真快。他腼腆地笑起来问我,小末,我可以给你拍一张吗?就现在。我理了一下头发,对着他的镜头大笑起来。透过桃花的缝隙,我能清楚地看见他。

    责任编辑:曹竞 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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