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冷地向人间洒,化作一阵寒气打着旋儿直逼人来,卷起零零几片落叶,又缓慢下坠。草丛中挂着冰晶,窸窸窣窣地冒出些声音,还未辨清到底是何等生物,便渐渐消散在寒风里了。一抬眼,干枯破败的色调里坚挺着几簇秋菊,夺目的明黄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平日里酷爱嬉闹的孩子们也没了踪影,大地如冰冻的湖面一般平静。
立冬夜至,我不信人们会这样早入睡,便往村子里走。我猜测着,这里大概只剩寥寥几户人家,毕竟大部分村民早已落了城里户口,该搬迁的也都拖家带口地离开了。怀着一丝忐忑,我在寒风凛凛的夜里继续向前,直到看见远处彤彤的红光。
门前的秋菊被映成一片晚霞。焰火噼里啪啦地爆开,混杂着似懂非懂的乡音,大人孩子,老的小的,嘴巴里吃着东西,手里忙活着。三两年轻妇女抱着裹成粽子的小娃娃,眼尖的便出来迎客,又半天腾不出手来,于是放开了嗓子朝里面喊:“客人来咧!”
热腾腾的黄酒呈上,浑浊无比又浓香四溢,一大碗下肚,仿佛激发出生命最原始的朴素的热情,伴随耳边热闹的乡音,拉扯着我回到儿时——曾经,我也是个光脚的农村孩子呀!
“上桌咯上桌咯!”女主人吆喝着开饭,我的思绪被喧闹声打断。大木桌很快变得满满当当,饺子和羊肉成为食物的主角,没有精致的蘸料,甚至留了些膻味儿,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食欲大开。饱餐一顿,女主人又将桌子干干净净收拾整齐,端出几个大粗瓷碗,朝我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招呼道:“来,喝点菊花茶解解闷儿,将才(刚才)门口新鲜采的。”我盛情难却,接下这一大碗菊花茶。茶水透出一层淡淡的黄绿,软嫩的花瓣在水中绽开,清香早已迫不及待钻入鼻腔,再次唤起我幼时的回忆。
儿时的立冬日,母亲必会一大早起床,为一家人采摘挂着晨露的秋菊。烧柴,生火,打水,泡茶,没有繁琐的工序,泡出来的茶一样沁人心脾;立冬夜,老老小小聚在一起,说说收成,聊聊家常,再拿出屯好的美酒佳肴尽情享用。“立冬补嘴空”,补了嘴空,再来一碗菊花茶解腻是再好不过了。农人用一整年的劳动成果笑呵呵地迎接冬日的来临,不再忧心长势与收成,享受这短暂的“休息日”。上百年来,父母辈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深深扎根在故乡这片土地上;到父亲这辈时,陪伴爷爷大半辈子的犁耙锄头早已落了灰,土地上日日响着机械工作的隆隆声;再后来,我们一家作为拆迁户搬进城里,钢筋水泥代替了泥土芬芳,迎冬、补冬等代代相传的习俗也随之停留在记忆深处。而今,我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喝下这一大碗菊花茶,客人们也准备离开了。除开我这位“不速之客”,其他来客应是这家人的亲戚邻里之类,交流中透出不一般的熟稔。他们用朴素的乡音相互问候着道别,却道不尽对生活的热情。
“等过年,你家妹儿该结婚嘞,一定记到请喝喜酒!”“好好好!”
“都好好过活,明年盼个好收成!”
告别主人家,我再次经过门口盛放的秋菊,眼前忽地浮现钱时所作的两句诗:
园林尽扫西风去,惟有黄花不负秋。
这坚挺的、傲然盛放的菊,不曾辜负秋天,不曾辜负农人,更不曾辜负这一日大自然委以之重任。秋菊,请带上今夜的祝福,继续盛放于下一个冬季。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重庆大学学生 张敏婕(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