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中国作家来说,西方科幻文学作品制造了“影响的焦虑”,也成为“经典的规约”,而《我们生活在南京》极为可贵地呈现了世界科幻的中国情怀。

  95后作家天瑞说符所创作的网络科幻小说《我们生活在南京》讲述了无线电爱好者白杨与21年后的少女半夏建立联系、跨越时空携手拯救世界的故事。笔者认为,该作品拥有“心事浩茫连广宇”的中国式科幻底色,构建了具有恋地情结、迎合中国审美的地方镜像,传递了具有中国科幻新浪潮特征的回溯哲学,让网络文学真正连通了中国人的精神血脉。

  《我们生活在南京》是一部以城市南京命名的小说。南京,这样一个具有本土化特色的地理坐标,为以星海漫游、时空穿梭、机械科技为特征的“硬核”科幻风涂上了一抹带有日常温情的人文底色。在地理学家段义孚看来,恋地情结便是“人类对物质环境的所有情感纽带”。据此,小说对南京的在地化书写也存在着明显的恋地倾向,具有鲜明的主观意识与情感色彩,强调人类与南京之间的情感关联与亲切经验。

  具体而言,《我们生活在南京》中的恋地情结主要体现在对“感知”与“环境”的书写中,尤其是视觉系统的构建,能让读者时刻能感受到南京的“在场”。小说呈现了一体两面的“地方镜像”:一面是2019年的现代城市空间,这里有南京城墙、下马坊遗址公园、南京博物馆等地标景观,又有校园学生骑车、大爷大妈拎着布袋或者菜篮子等日常人物画像;而另一面则是2040年后人类时代的“绿色废土”,这时的南京已被宇宙未知生物“刀客”夷为平地,新街口长满青苔,逸仙桥早已被堵塞,而唯一的人类幸存者半夏不得不只身应对出没于黑夜的孟加拉虎。在这样一体两面的城市“折叠”中,故事的书写一面持续积累与南京相关联的感官经验,加深读者对南京的地域印记与亲切感受,另一面又通过描绘自然对城市的侵袭,在“绿色废土”的中式审美中不断刺激着读者的感官经验,在强烈的反差中不断摧毁又重建读者对南京的地域想象。

  在末日题材的西方科幻小说中,构成末日的原因大多为自然灾害、科技异化、外星生物入侵等,因此,末日场景的构建也是具有异质性的,比如荒漠废土、冰原冰川、地表破裂等自然极端现象抑或异类生物统治人类的极端社会空间。而在《我们生活在南京》中,历经末世劫难的地球却呈现出狂野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废土”景观,按照作者的话来说就是“反废土”。“之所以写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出于一种对美感的考虑。”天瑞说符说。

  如果说刘慈欣的《三体》遵循黑暗森林法则,那么《我们生活在南京》的核心逻辑就是时光慢递三定律。在小说中,2019年与2040年的跨时空对话是凭借一台Icom725短波电台完成的,白杨通过时间胶囊、跨越20年光阴为半夏寄送物资。天瑞说符便是这样别出心裁地运用“回溯”的时间因果律,让小说情节在线性时间的闭环结构中缓缓展开。

  当然,所谓的“回溯”并不囿于网络科幻小说情节层面的新奇,更存在于其背后折射的哲学内涵,这便是作为哲学观的“回溯”,即“看的恐惧”——在末日时刻,眼前的世界是陌生的,表面之下隐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人处于幽暗之中而无法逃逸。“看的恐惧”来自外来生物“刀客”高于三维的特殊结构,它能透过2019年摄像头信息单向传播的链路看到2040年的监控者并锁定它的位置,这是刀客身上“观察者等于被观察者”的铁律,也是末世情境下人类灭亡的必然。而这样可怕的、收割人类的刀客之上却依然有更强大的母体,正如书中所言:不确定果然是这个宇宙中最美妙的东西。

  另一方面,基于时光慢递三定律的“看的恐惧”在时间维度上将读者代入更加深刻的哲思:在与未来通联的过程中,信息在塑造现实。我们能否干预未来?这种所谓的“干预”到底是一种自由意志还是宿命论下的一种“想当然”?如果真的能干预,如何体现?其本身是否会成为一个问题?小说尝试用量子物理学知识与严密逻辑将硬核科幻融入末日故事,给读者留下一系列值得深思的哲学问题。

  在叙事艺术方面,天瑞说符用年轻化的笔触将现实主义写作与科学幻想相结合,将孤独悲壮的末世宿命与亲切可感的日常生活相结合,重新反思历史与未来的辩证性关联,对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精神进行新的勾连。小说塑造了许多生动的人物形象,如主人公半夏、白杨、连翘等,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鲜活的性格,他们在“拯救世界”这一主线任务之外,也有各自的身份与生活。

  小说行文不乏一些幽默、调侃、戏谑的部分,男主人公白杨只是一位平凡的备战高考选手,故事中时不时有白杨与死党何乐勤、严芷涵打趣说笑的情节,还有白震、王宁、赵博文这3位业余无线电中年爱好者“仍是少年”般的倾尽一切挽救全人类命运的壮志雄心……即使是2040年身处末世的最后一位人类半夏,她在南京这块绿色废土上的生活也被书写得饶有趣味,如床底下的老鼠每晚“吱吱”声此起彼伏,似开交响乐般;半夏定期出门射箭打猎,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纵情唱歌,等等。

  于是乎,日常生活的“轻”消解了末世世界的“重”,《我们生活在南京》关注底层人物,直指小人物与大历史的内在勾连:对于2019年的白杨及其他人来说,半夏是存在于虚拟空间的;对于2040年的半夏来说,白杨及其他人也是存在于虚拟空间的,但两个时空的双方在抵御末世降临、守卫人类未来这一事件上拥有共同的意志。

  此外,《我们生活在南京》所体现的共同体意识是依托于人物的具体生活和情感实践而存在的。比如,小说呈现的是穿越时空但颇具人文温情的亲切问候,从末日发回现代的第一张图,满屏雪花噪点,图像质量相当糟糕,但小说却书写得相当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悄悄地用砖头石块在地面上拼出一个巨大的单词……她在卫星的遥测图像中,无声地对20年前的世界奋力高喊:Hi——!”再如,交接密钥的核工作组长肩负着拯救全人类的恢宏计划,但他却说:“拯救那个姑娘,再拯救这个世界。”

  总而言之,笔者认为,《我们生活在南京》能有效融合情感自由与理性自律,在坚持网络性与科幻性的同时,也落回至对“人”的理解与信仰层面上,从而呈现了世界科幻的中国情怀。

  最后,当我们在谈论“网络文艺”时,不仅要面对中国当代文学和文化视野,思考其文学价值、文化使命;也要面对文化市场、数字化生产的话语背景,看到其市场规模与业绩前景。脱离这些景深,都会使对“网络文艺”的探讨显得抽象、轻率与武断。但在《我们生活在南京》这部作品中,我们确实能看到网文作家在新时代的努力与尝试。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