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篱笆上缠绕着生长着的豌豆苗,豌豆花张开粉色、白色的嘴巴欢迎蝴蝶来做客。绿漆三轮车“吱呀吱呀”地慢慢驶过篱笆旁的小路,载着小时候的我。
这是奶奶的绿漆三轮车,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是蓝色的。我和奶奶说:我不喜欢蓝色,第二天它就穿上了绿衣裳。
奶奶骑着这辆绿漆三轮车载着我上小学。天亮起,月亮刚值完班回去睡回笼觉,它就被奶奶从院子里推出门。等我翻上车坐稳后,绿漆三轮车就慢慢悠悠地驶向学校,奶奶在绿漆三轮车座上目送我走进校门。天黑前,太阳懒洋洋地下班了,留下一地的黄色水彩,绿漆三轮车就早早在校门口等我放学。看着一队又一队拿着班牌的小学生走近校门,在接送的人群里,奶奶坐在绿漆三轮车上盼着我的小脸出现。
她不认识班牌上的字,在她看来我的脸才是出校门的“通行证”。奶奶的目光贴着我,看着我翻上车,绿漆三轮车又慢慢悠悠地载我回家。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上课讲的内容不一样,天气不一样,连我也一天一个样,不变的只有这辆绿漆三轮车。不管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它都每天勤勤恳恳地履行着接送我的“使命”。
一开始,我喜欢背对着奶奶坐上绿漆三轮车,一路上像一只斗胜的大公鸡昂首挺胸,“耀武扬威”般看着走路上学的同学往后退,炫耀我专属的绿漆三轮车。渐渐地,我变成面对着奶奶坐,看着奶奶宽厚的背,耳边萦绕着车轮的“吱呀”声,弓着身子躲避着同学们探究的眼神,与众不同的绿漆三轮车好像会让我“抬不起头”。
奶奶不识字,但很神奇的是她会算数。昏暗的灯光下,我摊开书本,问奶奶,“1+3”等于几?奶奶伸出粗糙的大手,教我她的独家秘笈:数手指头。一只手指加3只手指等于4只手指,所以“1+3”等于“4”。我见难不倒她,便问她更难的问题。她数着数着手指头不够用了,就把脚指头加上,一个人的指头还不够用,就把我的指头加上。再往上数,我们两个人的指头加起来也不够用了,奶奶就把餐桌边上的牙签盒拧开,把里面的牙签全都倒出来,教我她的第二个秘笈:数牙签。我伸出小手,把牙签全都摁在桌子上,眼睛看向她问:24+18等于几?奶奶眼睛一转就得出了答案:42。我当然是不信的,奶奶既没有数指头又没有数牙签,怎么会知道答案呢?我摊开手数了24支和18支牙签,再把它们加在一起,还真是42支。我眨着眼睛问奶奶她是怎么算的,她微微一笑,把第三个秘笈告诉我:“在心里数的。”
靠着奶奶会在心里数牙签的本领,我们出门卖菜不用带牙签去。
我家的院子前有一块小小的菜地,春天种豌豆,夏天种黄瓜,秋天种萝卜,冬天让土地休息,等来年可以结出好果子。奶奶带着绿漆三轮车上市场买来种子,她翻好地、播完种,由我来浇水。我喜欢给它们浇水,奶奶就把这项工作交给我。傍晚回到家,我从绿漆三轮车上翻下来,就提起装满水的洒水壶,摇摇晃晃地走在田边,经过一棵苗就停下,倾斜着洒水壶。水走过洒水壶长长的脖子,从洒水壶头上的孔里钻出来,落在绿色的小苗上,淋得小苗在水中抖动身躯。
小苗一天天长大,长成了爬上篱笆的豌豆,开出粉色、白色的花,结了一个个饱满的青豆荚,豆荚里面住着3个豌豆姑娘。这个时候,我就跟奶奶比赛,看谁摘的豌豆更多。奶奶把绿漆三轮车停在篱笆边,让我先摘。我总是先把矮的豌豆摘完,剩下的实在摘不到了才肯让奶奶来摘。奶奶一只手捏住豌豆花上的梗,另一只手捏着豌豆荚和豌豆花连接的尖端前后一掰,豌豆荚就被奶奶灵巧地摘下来了。不一会儿,藤上的豌豆全都被摘完了,奶奶等我数完我们各自摘下的个数,宣布了自己在这次比赛中获胜,才笑呵呵地把豌豆都放进绿漆三轮车里,载着豌豆和我到市场去。“豌豆两块钱一斤。”有人来问价,奶奶伸出两根手指头比“2”回答。将豌豆用秤砣称好装进红色塑料袋里再递给顾客时,奶奶总能精准报出这一袋豌豆的价格。如果顾客递过来的是大于豌豆价格的整钱,奶奶也能快速算出应该找回的零钱。在学会“九九乘法表”以前,我特别崇拜她。
卖完了所有的豌豆,我坐在悠悠驶在回家路上的绿漆三轮车上,故意问奶奶:“阿宝多少钱一斤呀?”
奶奶的声音随着微风传到我的耳边,她说:“阿宝千金不换。”
微风越吹越远,拂过篱笆上的藤,载着我的绿漆三轮车也在路上越走越远,在远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绿色的小点。再一转眼,路上的绿漆三轮车就消失不见了。
如今,这辆绿漆三轮车在院子里孤单地等了许久,曾经油亮的绿漆蒙上了灰,也没有人拭去它身上的灰尘。它就这样静静地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里,再也没发出过“吱呀——”声。我好像忘记了那些被它载着的时光,而我好像也从未对它说上一句“谢谢你”或者“我爱你”。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