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好嘞，包子您拿好！”

　　向光明本来想周末睡个懒觉，但街边的早市一大早就响起喧嚣的叫卖声。不过，他的肚子也咕噜噜得响，好像楼下热气腾腾肉包子的香气顺着窗缝偷偷溜进了屋。

　　从被窝里艰难地爬起来，“阿嚏，阿嚏……”他感觉到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更寒冷一些。他摸索着穿上毛衣、棉鞋，一手拿起导盲杖一手扶着墙慢慢朝门口走去。向光明虽然看不见，但门口方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越来越清晰。他轻轻趴在门上，这时门外却没有了动静。

　　“谁？”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汪、汪汪……”这一次，门口的狗叫声变得清脆明亮，好像呼唤向光明快快开门。

　　他小心翼翼慢慢打开门，还未等门全部打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向光明感觉到这个热乎乎的小东西从脚边迅速跑进屋内。

　　关上门，他听到声音朝床角的方向跑去。他拄着拐朝着声音的方向，在床角暖气片位置停下了。

　　“是啊，天气太冷了。”向光明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小东西。“饿了吧，等我下楼去买几个肉包子，咱们一起吃肉包子。”

　　“汪汪！”小狗点点头摇摇尾巴。向光明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忽然在门口停下。蹲下身子，摸到的却是一根柔软且有轻微凹凸感的绳子。

　　“汪汪！”小狗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牵引着向光明走到楼外。

　　外边的世界被一层薄薄的冬日寒意轻轻笼罩，叫卖声此起彼伏。小贩们用各自的方式吆喝着，推销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还有那暖身更暖心的大碗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沿街的小餐馆里传来，伴随着阵阵饭菜香。偶尔，一两辆老旧的自行车或电动车穿梭其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与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轰鸣声交织在一起。而风，也不甘寂寞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弄里，带着几分凛冽，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片，发出沙沙的响声。

　　牵着小狗的引导绳，向光明脚步轻盈。他想到过去，那时的他还是个小男孩，在狭窄曲折的小巷里，父母一左一右牵着他小小的手，在青石板路上一蹦一跳。那些日子，如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只可惜，前些年他的母亲因病离世。他的父亲，在上个月某天清晨，如同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后，就不知何踪。

　　“哥，来几个肉包子……哟，机器导盲犬，挺贵的吧？”

　　机器导盲犬？向光明有些不知所措，“老板，您怎么知道这是机器导盲犬？”

　　“我看这狗的项圈牌子写着‘机器导盲犬小布’。小布还真漂亮嘞，和真狗没有二别，金黄的毛发，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看就很机灵。”

　　“汪汪！”小布摇摇尾巴，开心呼应着老板的称赞。

　　向光明脑子里像放幻灯片似的不断回忆早上的细节，想来想去也没有察觉出机器狗的痕迹。忽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或许可以通过这只机器导盲犬找到不知何踪的父亲。

　　走过一条熟悉的小巷，向光明停下了脚步。他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家小小的书店。小时候的记忆里，他和他的父亲就坐在书店外的一张桌子旁，他一边用勺子不停搅拌杯子中的咖啡，一边听父亲讲述书中关于未来的故事。

　　继续前行，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广场。向光明站在喷泉旁，闭上眼睛，让水珠轻轻地落在脸上。他想起，曾经年幼的他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绕着广场一圈又一圈，像自由的鸟儿一样。

　　没过多久，向光明便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花香。小布兴奋地跑到花店前，在一束橙色的百合花前驻足。他记得，小时候每次和父亲出来玩，结束后父亲总会带着他来到花店，挑选一束妈妈最喜欢的百合花带回家。这次，向光明买下了那束百合。

　　父亲不知行踪的一个多月，他再也没有走这么远了。由于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在他想象中是十分危险和不便的。即使是最熟悉的街道，但对于他来说，每一步都如同在未知的迷雾中探索，潜在的危险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每一个转角和缝隙之中。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努力捕捉着周遭最细微的声响变化，以此来判断前方的路况与行人的动静。多亏了小布，他太希望小布永远能陪在自己身边了。

　　“欢迎来到未来科技大厦！”在小布的带领下，向光明走进一座大厦内。

　　“你们有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向前进，我是他的儿子向光明。”虽然不知道小布为何带着他来到这样的地方，但他也不想放弃一丝希望。

　　“向前进先生曾经在我们这里接受过最新的脑移植手术，他是这项技术的研发者之一，也是首位被实施的对象。”

　　“您的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工作人员看到向光明感觉不可思议的模样，便拿出他父亲厚厚一叠的医院检查报告和脑移植技术实施报告。

　　向光明想起，此前父亲经常在家忘记关水龙头，他还因此和父亲大吵一架。他怀疑过父亲得病，但可能心里难以接受这样现实，他对这件事情一直很回避。

　　“对于阿尔茨海默症病人，因为大脑会不断萎缩以及退化，脑部移植技术的处理方式会更加复杂和谨慎。最新研究提出了不追求完整大脑的移植，而是聚焦于‘部分大脑功能保留与转移’。这意味着，我们仅将患者大脑中负责关键认知功能的特定区域或神经网络，通过高度精密的技术手段，与一种经过基因改造和生物兼容性优化的哺乳动物机器人‘宿主’大脑中的相应区域进行连接或替换，从而帮助人类对抗神经退行性疾病。”

　　“所以……”

　　“所以你的父亲将大脑移植到这只机器导盲犬身上，这只机器导盲犬小布有了你父亲的记忆和情感。你父亲的记忆和情感在小布身上将永远不会消失。”

　　“汪、汪！”似乎小布也赞同工作人员的说法。

　　工作人员带着向光明走进档案室，播放了父亲之前的录像：

　　“明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句话，我反复练习了许多次，却依然觉得沉重得难以启齿。我这么做，并非出于轻率，而是因为我正被阿尔茨海默症的病魔一点点侵蚀，我的记忆正在逐渐消逝，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我连你都认不出来，那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更不想因为我，让你的生活充满无奈和悲伤。所以，我选择以这种方式，与你暂时告别。我知道，这样的离别方式并不完美，甚至可能让你感到困惑和伤心，但请相信，我和你妈妈，无论身在何方，无论记忆是否被岁月的风霜侵蚀，无论肉体如何衰老，我们对你的爱，永远永远。”

　　“明明，你记得吗？你5岁那年，我牵着你的手，带着你一步步爬上了城外那座陡峭的山。那时的你，虽然看不见日出时天际渐渐泛起的红晕，感受不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温暖，但你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份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勇敢，让我看到了你内心世界的光明。你问我日出是什么样的，我告诉你，它就像是你心中的希望，无论黑夜多么漫长，总会有一刻，光明会穿透一切，照亮你的世界。”

　　“我知道，你即将大学毕业，即将成为那个我一直以来都以你为傲的男子汉。而我，却可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无法给予你应有的支持和陪伴。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伙伴——这只机器导盲犬小布。它将成为你的眼睛，陪你走过每一个寒冷的长夜。我希望，即使我不在身边，你也能感受到我的爱，就像小布永远在你身边一样。”

　　“未来的路，或许会有风雨，但请记得，你永远不会孤单。小布会代替我，成为你生命中的一束光，照亮你的每一步。而我，无论身在何方，无论记忆是否还在，我都会以另一种形式，默默守护着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录像中，镜头前的老人啜泣声越来越清晰，而向光明早已泪流满面。

　　向光明牵着小布走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冬日的暖阳一点点融化着枝头的寒意，没有什么比寒冬后更能期待繁花似锦的春季了。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