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遂宁卧龙山公园里的松树并聆听它们谱写的乐曲前,我已听过多种事物不同的响动。路灯收起光芒,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时我醒来还未睁眼起床,无数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货车,它奔向对面学校的扩建地,一幢幢绿色的大方块里工人们的黄头盔如雨后春笋冒出,机器的“嗡嗡”宣告又一天施工的开始。紧接着是楼上楼下的寝室中,脸盆哐当,水流哗哗……等到寝室门再度被合上,不可避免地要让门把手扯着尖嗓喃喃几句,这之后,停留在宿舍的时光终于重回安宁。人声赶趟儿似的跑到大街小巷,尤其早晨的菜市场,置身其中宛若独立于大江大河听波涛滚滚。

  我起初并不为此感到心烦。因为它们所能存在的时间短暂,我反倒觉得这些声响极为宝贵。或人言好坏,或为噪音与乐音,万声对立而相辅相成,我有时梦想做个声音收藏家。然而人潮涌动的街头巷尾,我寻不见我要找的声音。

  平淡的日子曾试图滴水穿石,于是我携一支素笛逃离城市的梦境。穿越层出不穷的高楼大厦,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我摈弃声香色的诱惑,只为寻找我要的声音。我作为旁观者跋涉路人故事的起承转合,看他们相聚一刻的欢声笑语,长久别离的独行寂寞。我不为哪朵芬芳馥郁的花儿驻足,因为一旦靠近,就会发现所有的光鲜亮丽背后都有累累伤痕;也不对被泥土覆盖的脏污心生厌恶,种子长卧黑暗,借此得见光天,其实淤泥也能成为一种养料。

  我只是前行着,一步步沿长长的台阶向上,直到看见回旋的小径两旁尽是碗口粗的油松树。油松树褐色的鳞片攒成一朵朵盛开的莲花,缘着树干的圆圈深嵌在红褐色的树皮之上。不知松们经历多少岁月的沉淀,才在天空这张巨大的宣纸中晕染出绿茸茸的松针。小路上也铺满了细细的棕色松针,捡起一根来,柔软而不易断折。油松针叶不似黑松粗硬,因着树皮颜色的差异,远望上去,它也没有黑松庄严肃穆的气质。但正是这份庞大与柔韧,使我停留在松林间,像躲进母亲的怀抱,心里有满满的安全感。

  等风来奏一段松林曲的间隙,我用笛子给油松们吹了一首我最喜欢的《茉莉花》。笛声未尽,松声起。我不再吹笛子,而是全神贯注于倾听它们的歌声。簌簌地,油松的低吟若冬夜万籁俱寂,雪花落在木屋顶,司马迁奋笔疾书的声音。忽而高亢,我如登高峰之顶,听浩荡风雨在山谷之中搅出撼天震地的动静来。松林曲似古代教化百姓的乐,如先贤为民请命的言。松声不歌靡靡之音,松声不奏无病呻吟。文人把松写进诗文,松则赋予他们自己的高洁品行,传诵给古之去者、今之来者。松声入耳入心,我这疲惫的远行客饮罢如此甘冽的泉水,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

  《礼记·乐记》有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油松,你是卧龙山的居士吧。你的歌声描绘的美德与智慧到底会被谁听见并传承呢?油松晃动它的枝干,把四面八方都指了个遍。我明白你的意思,风听得见,所以它总是不远万里前来拨动你的琴弦;天地四合也听得见,因而雷电冰霜亦不忍折断你的身躯,只是衬你坚挺英姿。那么,我要和你做相同的事情。无论何种声音都无法永存,那就让我们反复地记录和传诵人间正气,谁也不能因世俗的考验就此袖手旁观、隐入尘烟。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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