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桃花如绯红的朝霞,盛开在青石板路旁。谌光抱着教案,穿过镇中心小学的垂花门。3年前,这个全县最年轻的师范优等生,曾将褪色的朱漆木门视作圣殿之门。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时,粉屑在晨光中飞舞如蝶,台下40余双眼睛亮若星河。
然而此刻,他坐在宿舍里,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他心烦意乱。揉皱的信纸上,大学同窗的字迹刺眼:“谌光,上海外滩的霓虹比咱们当年在县文化宫看的灯会还亮十倍。”月光漫过斑驳的土墙,照见墙角的蜘蛛网轻轻颤动,像极了他日渐松动的信念。
那年寒冬的教师考评会上,校长扶了扶老花镜,疑惑而不满地说:“小谌啊,你带的班级语文平均分跌了七分?”镜片后的目光,让他想起母亲连夜纳鞋底时,煤油灯在土墙上投下的暗影。不久,他被安排到更加偏远的云岭村小锻炼。
他被调往云岭村小时,母亲送他到村口,往他行囊里塞了20个茶叶蛋,滚烫的温度透过粗布包袱烙着他的脊梁。
“光儿,妈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咱这山里娃也需要好老师。你去了,说不定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呢!”母亲一边往他的行囊里塞茶叶蛋,一边轻声说。
谌光抬起头,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微微发红:“妈,我会的,我一定会尽力的!”
山道十八弯,云岭的晨雾能漫过人的膝盖。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谌光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村小操场边的野蔷薇开得泼辣,却遮不住泥墙上雨水冲刷的痕迹。谌光机械地重复着备课、上课、批改作业的日常,直到那个裹着槐花香气的儿童节清晨。
操场东头的苦楝树下,他看见一朵会移动的栀子花。6岁的阿坤穿着邻居姐姐淘汰的碎花裙,赤脚在人群外围打转。她仰头望着密密匝匝的大人腿,忽然蹲下身开始搬运砖块。那些青灰色的断砖,原是准备修补漏雨教室的,被临时堆放在操场边。
“一、二、三……”稚嫩的计数声混在锣鼓点里。阿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小卷,裙摆沾满黄泥,却坚持将十来块砖垒成方台。当这个用尊严和渴望砌成的高台终于超过大人们的腰际时,小姑娘转身望向他,瞳仁里跃动着朝霞的碎金。
“谌老师,能帮帮我吗?”谌光蹲下身子,将阿坤抱上了砖台。阿坤踮起脚尖,终于看到表演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后来,谌光在日记里写道:那个瞬间,我分明看见星光从地底下喷射而出。阿坤踮脚张望的身影,让我想起了那些翻山越岭走十几里山路来求学的孩子们。他们或许没有华丽的舞台,但有着最纯真的渴望和最坚韧的毅力。那一刻,我明白了,要点燃他们的希望之光。
阿坤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奶奶腿脚不便,阿坤从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她虽然还不到上学的年龄,但每次看到学校里的哥哥姐姐们,眼中总是充满羡慕。
这天,阿坤听说学校要举行文艺汇演,奶奶却突然身体不适。她就一直守在奶奶身边,直到奶奶睡着后,才匆匆赶来。虽然错过了开场,但她不想再错过任何一点快乐的时刻。她一边搬砖,一边心里默默祈祷:“奶奶,您快点好起来,等我看完表演就回去陪您。”
从那以后,谌光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在煤油灯下重读教育学著作。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总有学生清晨悄悄插的各式野花。当阿坤在全县作文比赛时写下《我的老师会魔法》,评委们不知道,那个让拼音字母变成歌谣、让算术题化作山溪的魔法,始于某个儿童节清晨的砖台。
毕业20年周年同学会上,有人问起谌光婉拒省城名校调令的原因。年过不惑的他,掏出手机展示照片:云岭村小新建的多媒体教室里,阿坤作为支教老师,正带孩子们用VR眼镜“攀登”珠峰。夕阳透过落地窗,将那个曾摆放砖台的位置,镀成一片金色的海。
“当年,我们都想触摸星辰。”谌光望着窗外的桃花树,桃花在微风中轻轻飘落,仿佛在诉说着不变的初心,“后来才明白,真正的星光,要弯下腰才能看见。这山里的孩子,就像这桃花一样,虽生于平凡,却有着不平凡的梦想。而我,就是守护他们梦想的人。”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