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雨停了,气温开始回升,空气里仍带着湿气,仿佛夏天的呼吸近在耳边。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像被反复擦拭过,绿得发亮,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面上撒出斑驳的光斑。分别已经3天,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离开前回头看的那一眼。不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也没有风吹起裙摆那样的桥段——她只是回头看了我一下,眉眼间像是带了点疑问,又好像没有。那眼神轻飘飘的,却在脑子里沉了下来,像一块被悄悄投进水里的石子,激不起什么水花,却越沉越深。
那晚的电影院空调很足,我们各自抱着一杯饮料,手指碰到杯壁,冷意透过来让人清醒。电影里,主角拼命奔跑,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银幕上映出刺眼的白光。我侧过头,她正专心看着,睫毛在那束光里微微颤着,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断的细线。我没再偷看第二次,怕自己眼里的东西太重,把那份轻描淡写的相处弄得沉闷。电影院里有很多人,可那一刻,我只听见心跳声,闷闷的,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散场时,街上的热气扑面而来,夜风带着汽水和烤串的味道混成一股说不清是甜是咸的味道,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她走出门,伸了个懒腰,说:“这片子还挺有意思。”声音里是松快的语气,像一杯喝到快见底的冰饮,带着融化的甜味。我点头,说了句:“嗯,还不错。”接着就是无话。不是不知道说什么,是脑子里太多话,翻腾得乱,结果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街边的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围在放烟花的摊前叽叽喳喳。她停下来看了几秒,笑了笑:“好久没看这个了。”那笑意不重,却足以让夜色柔和几分。我站在她旁边,也望着那火光蹿上夜空炸开的样子,一朵接一朵,亮得短暂,也亮得彻底。烟花散尽时,空气里留下些烧焦的味道,被夜风一吹,消散得很快,就像那些无法开口的话。
到路口时,她说该返校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她低头看了看手机,灯光落在她肩上的帆布袋上,映出点点灰尘。时间像是被那盏灯拉长了,安静得有些不真实。我“嗯”了一声,想张口说点别的,嗓子却像卡了什么似的,说不出来。她抬头冲我笑了一下:“走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声音是那么日常,却让我有种被拉开的错觉,像是一段故事在这里画上了句点。她转身走进巷子,影子在墙上拉长,又慢慢缩短,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我原本打算那天把信交给她的。信是前几天就写好的,厚厚一页,写满了从认识她到现在的零零碎碎。写的时候手指有点抖,不是因为紧张,是怕写得不够好,不够清楚,不够让她明白。可是,那晚她回头看我时,我忽然就觉得没必要了。或者说,是不敢了。不是怕被拒绝,是真正意识到有些东西,说了也没用。喜欢这种事,有时候不是为了结果,是过程里那点自己才知道的悸动。
可分别后第三天,我还是去了邮局。信封边缘被反复摸过,已经有些软了。排队的时候前面是个老人,寄一袋晒干的草药,说是给南方的儿子。我听见邮局里的钟滴答滴答响,像电影里的配乐,衬得那点等待显得漫长又琐碎。轮到我时,我把信递过去,工作人员接过后低头操作,我站在柜台前,看着那封信被贴上邮票、盖上戳,最后滑进收信口里。那一刻说不上轻松还是沉重,只是忽然觉得,原来很多事就是这样过去了,既没有仪式感,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信寄出去后,第三天下午她回复了消息。简短的文字,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阳光透过窗帘缝洒进来,落在地板上,连同那些字一并照得发白。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像突然停电的房间,连回响都没有。回复里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某些喜欢,就像一阵风,吹过了,留不住,也不该留。
晚上走去便利店的路上,我好像又路过了那个路口。烟花摊已经撤了,地上留下些黑色的焦渍和散落的包装纸,风吹过,拂起几片碎纸在脚边打转。街灯偶尔闪一下,像是要熄灭又不舍得。空气里没有了前几天的湿意,温度也降了点,连蝉鸣都稀疏了许多。站在那里,才发现人总是这样,明知道时间会冲淡一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可街口空空的,没有人走进巷子,没有人回头,没有人说:“走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抬头望着那片早已没有烟花的夜空。谁也不会在意这里几天前发生过什么。再过不久,连我自己大概也会忘了那个夜晚的热闹、那封信里的话,还有她转身走进巷子时微微晃动的发尾。可有时候,梦里还会偶尔闪过她笑着说“好久没看这个了”的样子,背景是一朵烟花炸开的声音,短暂而热烈。梦醒时,房间里只剩空调嗡嗡的低响,天还没亮,四周安静得过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句话以前总觉得是教人善良的道理,后来才懂,有时候那“余香”,不是别人能闻到的,是留在自己掌心的。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有回应。有些感情,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心底的那份真诚。写信给她,不是想要什么答案,而是想告诉自己——我曾用力地喜欢过,也曾真心实意地走向她。即便最后停在了原地,心里那份温热是真的。
走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夜色染成了一种淡黄,偶尔有风吹来,带着烧烤摊上炭火的味道。蝉声依旧响,响得让人觉得夏天还很长,可又好像,什么都结束了。
我想,有些喜欢,是一杯柠檬水,入口微酸,却让人记得很久。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