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穿过薄雾时,车窗成了一块毛玻璃。前排女孩耳机里传出的歌曲音符,在空调嗡鸣中碎成雪粒。我数着手机里半年前的聊天记录——母亲总在23点15分发来消息,那是她看完天气预报后的固定时刻。

  平原的雪正在收割短视频般的风景:3秒麦田,5秒冻河,10秒掠过灰色厂房。邻座大叔外放的直播带货声里,“9块9包邮”的呐喊撞碎在车窗,和我的返乡车票重叠成同一张切片。

  下了车,才发觉,800公里的距离也不过是两个车站的名字换了换而已,站在车站里,半年前大学开学时母亲送我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明明说好的我自己出发,非要临时变调,跟着自己一起,美其名曰是送儿子去往大学的第一站不能错过。过了安检,刷过身份证,直到坐在高铁座位上拿起手机发出那一句“已经坐上高铁了”后,心里才慢慢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来,我已是一个离家的游子了。

  又看到了熟悉的家,小区里新栽的银杏树还捆着草绳,枝头残雪像没擦净的修正液。儿童滑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黑乎乎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物业告示栏上的“欢迎回家”褪成粉笔色。电梯镜面映出我的行李箱,轮子上沾着雪泥,像拖着一串省略号。

  指纹锁“滴”的一声,推开家门时,地暖的热浪裹着柚子香扑来。母亲从厨房探出头,iPad立在厨台,还在播放着糖醋里脊的教程,围裙上沾着面粉,像初雪落在旧毛衣。回头一看,阳台上的多肉冻出了透明边——那是我离家时扦插的,如今在暖气片旁蜷成绿色句点。

  将行李箱拖回房间,我的房间保持着某种标本状态:书架上考试资料落满灰,透明储水盆里漂着去年秋天的银杏叶。打开衣柜,高中校服缩在角落,袖口的墨迹比记忆里淡了许多。

  被爸妈催着下去买菜时,看到人造湖结着脆弱的冰,对岸写字楼“加班层”的灯光,在冰面投下破碎的金斑。蓝牙耳机突然响起特别关注提示音,母校公众号正在推送《致返乡学子的一封信》。

  超市暖光中,穿校服的男生对着关东煮哈气。他校服背后画着卡通火箭,发射轨迹消失在羽绒服帽檐。我又想起衣柜里,那件再没穿过的校服棉袄——原来青春保质期比酸奶还短。

  书房电脑好像半年没开过机,一打开,风扇一朝吐气,嗡嗡声不绝。旁边,父亲不知何时悄悄换了护眼台灯,说明书折角停在了第三步,他总学不会蓝牙连接。

  储物箱露出半截高中校牌,照片里的短发如今已过肩。母亲抱着洗净的床单经过,洗衣液混着雪后空气,突然把记忆冲成超清模式——那些熬夜刷题的冬日,她也是这般抱着暖水袋在门外徘徊。

  只能感慨区区寒假,过得好快,离家的早晨,行李箱重了2.7公斤:母亲塞进的各种水果、父亲放的面包零食、物业送的蛇年吉祥物。

  高铁启动时,小区廊架的紫藤枯枝划过车窗。前排女孩仍在听曲。我打开天气预报:家乡明日大雪,郑州晴。还不等我发出那一句“已经坐上高铁了”,母亲的消息就准时亮起,这次是张照片——阳台上那盆多肉,正在融雪中舒展新叶。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