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香椿树的感情,颇有些复杂。

  自有记忆起,老家的窗前就一直矗立着一棵香椿树。初春,在其他生命都还没苏醒时,香椿树顶端的嫩芽就已经伸出触手,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这个世界了。不过,香椿似乎是个急性子,急急地长出嫩芽,又急急地老去,郁郁葱葱一片绿还没褪去,便急急地带着枝条一并落地。

  直到叶子尽数凋零,裸露出直挺挺的枝丫,香椿一直是存在感极强的。

  但我向来不喜欢香椿。每年春天最嫩的一茬香椿芽出现在厨房时,便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家餐桌上都少不了一道香椿芽炒鸡蛋。香椿的味道太过刺鼻,跟树的性子很像,毫无征兆地来,又迫切地想要表现自己,我招架不住。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窗前的香椿树就这样凋零又复苏地陪伴我,一年又一年。直到我像香椿芽那般第一次伸出触手去探索新世界版图,这棵香椿树一直都在。

  这些年,我不断遇见各种各样的树。高挺的白杨一到夏天挂上一树梢的苍绿,风一吹,整个天空都是绿色的;成排成片的银杏行道树永远是最出片的,无论是金黄到刺眼还是黄绿交接的绚烂,放到朋友圈都能收获无数点赞。还有柏树栾树海棠树,各有各的品格,各有各的魅力。

  我很喜欢树,喜欢看夕阳被树叶剪碎,然后落在地上的斑驳,喜欢听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的天籁。大抵是爱屋及乌,我也喜欢上了家里的香椿树,急躁但有用的香椿树,顽固但一直陪伴我的香椿树。

  那是3年前的一个端午节假期,我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回家,却发现老家窗前高高大大的香椿树没了踪影。问了父亲才知道,原来几年前家里人觉得它挡阳光,于是商量着把树给砍了。“香椿芽现在哪里都有卖的,再说也吃不久,砍了屋子里亮堂。”

  我哑然,心里没来由一阵落寞,似乎我喜欢香椿的最后一点点实用价值也荡然无存。总觉得愧对于它,于是我出门,想要寻找它曾经存在的最后一点踪迹。

  我没料到那棵树就在原地,或许是父亲仁慈,保留了它树桩的样子。只是花白的、病恹恹的,跟印象中的树没有一点相像。

  我沉默地停留在它的身边,什么都没有想。快要离开的时候,竟猛地在树桩边发现了一处绿色。那是自树桩处长出来的新枝,枝条上孤零零荡着一小片叶子,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折。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它,正如它过往陪伴我那般,一瞬间,我的灵魂被“生命力”3个字击中。原来急躁地赶在春天刚来就发芽,是为了更好的感受生命的精彩纷呈,原来日复一日构成永恒与不朽,是它对生命的颂歌。

  原来生命真如史铁生先生所言,竟是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原来于裂缝中,正藏着生命的辽阔。

  后来,我喜欢上了这棵香椿树。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我不知道它的命运如何,但我清晰的感知到,自此我的灵魂与之相连。

  一年四季,我相信它会等来枝繁叶茂的时候,也相信它有在风中苟延残喘的时候,而我也是。我的四季有喜怒哀乐,有酸甜苦辣,有顺利的做什么都能成功的时候,也在低谷时恨不得喝凉水都塞牙。

  因为我是一棵香椿树,所以四季的冷暖变化顺逆与否都是正常的。我全盘接受生命中所有的天气,也相信自己能在下一个春天生生不息。

  因为我的生命和骨血,像根茎一样,在阴暗潮湿又逼仄的地方,永远波涛汹涌。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