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的人似乎经常试图在其他城市中寻找熟悉的家乡气息,比如一种味道,一座建筑,或是一条似曾相识的小径。如今,身处异乡的我,就这样碰巧钻进了一条充满生活滋味的小径,看着路上质朴的人们与古旧的老屋,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只在一瞬便使我不由得一怔,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童年时光涌上心头,而家乡往事也如一段光影律动的镜头,在我面前徐徐展开,随之流动着记忆的歌谣。
那是我小时候在家乡小镇上学的日常图景。从我家到附近的学校有一条长长的小径,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清晨,当柔和的阳光才露面,星星点点地洒在刚苏醒的小径上时,我和伙伴们便不约而同相聚在这里,背着书包,哼着小曲,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学去。
到路边的老榕树下,树影斑驳中,我们总能见到那位胖婶,她天天在她的小卖部里忙碌着,不是在整理货物,就是吆喝着揽客。每到这时,我们总要“捉弄”她一下。“胖婶,您的花生糖掉了,在板凳下。”胖婶听着我们认真的口气,信以为真:“谢谢啊!哎呀,连糖掉了我也不知道,真是老眼昏花了。”说罢,便弯下腰寻找她的糖,而我们立刻跑得没影了。当胖婶苦找得满头大汗却找不见时,才发现上了当,气得耳根也涨红了,抄起一根鸡毛掸子笨拙地朝我们跑来,累得气喘吁吁,我们自觉地停下来等着她“数落”:“你们这帮‘淘气包’,看我不把你们……”说着又从腰包里掏出花生糖塞给我们。虽然挨了好一顿骂,但我们的内心都是欢喜的,毕竟谁会不喜欢家乡的花生糖呢?这可是在老字号小铺子里才能买到的经典风味呢。于是,一个满载浓郁甜香的早晨就这样向我们敞开。
往前再走一段路,我们又会遇见张阿伯的身影,他每天坐在藤椅上悠闲地扇着蒲扇,乐得自在。别看他人老了,但见的事多了,说起事来可利索了。他很爱讲故事,尤其擅长讲妈祖和郑成功的传说,那些情节跌宕起伏、生动形象,我们常央求他来上一段。张阿伯讲起故事来娓娓动听,常常把过路的行人都给吸引住了。“渔民不断呼救,在这紧要关头……”张阿伯精神抖擞,连说带比画地讲着故事,而我们挤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听得津津有味。正讲到精彩处,忽然,一旁的路人大喊:“小囝仔,不用上学吗?”我们先是一愣,终于想起了上学的“正事”,紧接着齐刷刷地一溜烟儿跑了。这些承载着传统文化的家乡传说,并没有随之抛于脑后,而是口耳相传、日日延续,伴着藤椅边的欢声笑语,深深地烙印在我们心中。
我们沿着小径铆足劲儿地向前冲,每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就会迎面撞见坐着轮椅的阿成哥。他会高高地挥舞着双手,向我们打招呼:“大家跑累了吧?”“阿成哥!”我们总是叽叽喳喳地拥向阿成哥。阿成哥虽然双脚残疾,但他性格和顺,与邻里之间相处得极好,又格外心灵手巧,能做出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儿:神采奕奕的孙悟空,气势汹汹的李逵,文质彬彬的诸葛亮……经他的手一捏,变活了!可讨人喜欢啦!有时,他会笑嘻嘻举着他的小泥人送给我们:“来,拿着,这是你喜欢的仙女;那是他总念叨的葫芦娃……”而我们怀揣着小泥人又蹦又跳,朝学校奔去。
一路飞奔,到了校门口,蓦地回首,才发现那长长的小径早已洒满灿烂的阳光,停驻过的地方都留下我们的影子,也留下一串串可爱的足迹,这便是许多个早晨圆满的终点。
日复一日,相似的风景中仿佛始终保有一种相同的况味,然而我知道,随着时间流动,有一丝细微的变化如沙漏般从指缝絮絮泻下,在我们不经意间悄悄地改变了小径的模样。唯独记忆中那些日常的人与事,早已镌刻在心里,就像那些翩翩的光影,模糊、真实而动人。
许多年过去了,如今漫步在异乡的小径上,回首童年之路,令我不禁动容。果然,直到长大后在他乡独自闯荡,才会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此时我多想攥紧记忆的衣袂,去重温一段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家乡往事,而时间早已不容我久久徘徊于过往。
我想,大概胖婶已不再忙里忙外,正清闲地打着盹儿;张阿伯老得讲不动故事了,去听孩子们讲的新故事;阿成哥做的泥人儿也不只有孙悟空、葫芦娃、小哪吒了,还会有现在的小朋友们喜欢的罗小黑、熊大熊二……这些随着岁月晃过而摇曳如那小径光影的记忆,看似实在微小得不足为道,但那种柔软的力量,时时宽慰着异乡人的心灵。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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