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村里的路已经大变样了,它已从泥泞、难行的土路变为我如今看到的,宽阔、漂亮的路。我穿着不同于孩童时代的鞋子,重重地踏在路上,它所传递给我的摩擦力,稳稳地推着我前进着。

  小时候的土路,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毕竟是土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从那一点点的宽度,经过路边人家的扩充、修缮,各方路人的踩踏,一点点地扩大起来。

  尤记得我最喜欢的天气是雨天,平时的点滴小雨写起来没什么意思,印象深刻的是那连下数天的大雨。我先是在家里的屋檐下看着在雨中疯狂飘摇的梨树,它像是在雨中跳舞,雨打的声音便是它舞动的伴奏,伸长的枝叶是它曼妙的肢体。它狂热、激情地对抗着天上垂下的眼泪,直到渐渐无息,重归它恬静的姿态,我看着庭院里漂起的洗脸盆,心里暗暗地笑一声,终于到我出击的时候了。

  等我从家里跑到街上的时候,其他的孩子早就筑起了自己的“战线”。我见来迟了,慌乱中找个空地,用石头刨土,疯狂堆积泥沙,然后用小石头加固,充当围墙,用泥沙填充其间,筑起一块“小水库”。众小孩见我防线也已筑好,不知谁先开的腔:“开打!”我们自动分为两营,路左边的打路右边的。我们默认采用水攻,因为有次扔石头把人打伤,被大人发现了。我们用手舀水,接着跑到对面,狠狠地砸在对面的防线上,制造出缺口,使得对方“水库”中的水流失。“你输了!”一声宣告胜利的大喊过后,输的小孩只能蹲在一旁闷闷生气了。

  如此往来几番后,天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家长的催促中,我们笑着毁掉自己尚存的防线,然后笑着、聊着回到各自的家中,承受着来自父母的“拷打”,因为他们原本繁重的任务又要增加一项——洗衣服。但我们都知道这顿打不会太重,因为明天必是晴天,只要我们是安全的,家长不会太计较。每次大战后思索着战果,揉着发疼的屁股,我总能快速入眠。

  再睁眼,村里的路就变了,变得平整、光滑,变成了邻里街坊常常念叨的水泥路。它宛如一条青色的巨蟒,从村头趴到村尾。我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它冷血得要命,下大雨时,它不再给我打击对面“敌人”防线的机会,甚至倾盆大雨后一丝泥泞也不沾染给我,父母的打也变成了呵斥,因为自从有水泥路后,他们只需要晾干衣服,而不再需要洗衣服了。我每次走在上面,都要难受地嘟囔几句:“我要玩,我要玩!”

  不久之后,它真的应了我的愿,在原来的基础上,路旁修建了一道水渠,下雨天或者人们要浇地的时候,水便涓涓流着。于是我迷上了“漂流树枝”这个游戏。每每水渠里有水,我便拉上小伙伴,各自找一根树枝,规划好起跑线,统一放手,看谁的树枝漂得又快又远。我后来抓住了游戏的诀窍,那便是一定要把树枝放在水流中间,放到水渠边缘的树枝容易被冲到水渠边上,难以前进。自此,不是雨天我也能玩上了水,而且屁股上的疼痛也少了许多。每次我顺着水渠跑到学校,常常觉着路程都缩短了。

  告别这条水泥路,是我在大学期间。我毕业回来时,它已经大不相同,路两侧的白线和中间的黄线,从村口深深地延展到我家附近的山脚处。坐车回家途中,家人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这路是如何如何便利,是如何讨喜。我安稳地坐在车中,感受不到以前水泥路的豁口带来的颠簸,我遥望车外,幸好、水渠尚存,这也许是水泥路留给我的毕业礼物。车停在路边,我下车踏在路上,路将它的情感传递给鞋,鞋再静静传递给我,是了,这深深的摩擦力,牢牢将我吸在村里的土地上。我想沥青路是欢迎我回家的,我想,我也终会爱上这新的大路的。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