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河边散步的时候,说起往年的此时已非常热了,而今年的春天好像特别长,一直绵延到现在。虽然经过前一阵的风吹雨打之后花朵们已纷纷告别了,但各种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叶始终郁郁葱葱的,格外耀眼。
今年的春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节气上是立春,而内心则是春节?万物起始,一切更生。除夕休假,在家大扫除,我得以有机会仔细看了看那些平常被忽略的我爱的事物。有一些画我常年放在案头,爱德华霍普的寂寥,夏加尔的梦幻,梵高的炽热,勃鲁盖尔的人间烟火,克利姆特的纸醉金迷,而其他更多画被我放在了心头,都代表了不同时期的审美趣味。还有20年前在法国薰衣草庄园的老奶奶那买下的她自制的薰衣草香囊,当时丝毫没想到过这么久还能芬芳如故,也不知其他被我当手信送出去的香囊,被珍惜和善终没有?
《雪国》里说,冬天过去了,迎接我们的将是温暖的春日。春天的确是充满生命力的季节。它可以具象为一棵树,一片云,又或者抽象为一种细腻、波折的情感,一种奔腾、明媚的希望。春风轻盈自在,明月皎洁清新,一年又拉开了充满温暖与希望的序幕。
春天总有连绵不绝的澎湃的情绪,浪漫中夹杂着理性。天空就像是块画布,我们喜欢的黄绿、粉蓝色块,像一层层缓缓堆叠的油彩,将往日与今时交汇。一开始,花还没有开。树枝还是桀骜不驯的干枯,好像霍克尼在英国乡间画的隧道系列,相比在英国时的暗淡,后来一到洛杉矶他的色彩就艳丽多姿起来。橙黄红绿的田埂与花树,明晃晃的像打翻的颜料盘,他一股脑儿给你,毫无保留,就像春天。
又过了一阵时日,绿叶开始抽条,远处的桥与树蒙蒙雾雾的,远山如黛,看不清晰,如同古人的感慨,烟波江上使人愁。但慢慢的,春风变得和煦,阳光渐渐苏醒,就连一场春寒料峭的鹅毛大雪后,楼前的玉兰花仍旧开得很好。今年,我完整地记录了家门口那棵玉兰花从小花骨朵,到开花,到雪中傲立,到长满油绿发亮的叶子,到一点点枯萎的过程。也许过一阵,它就会变成路边一棵普通的平平无奇的树,让人忘了它曾是什么,它曾经美过。
春天的花朵是那么多且美好,曾经我也分不太清在春天齐齐盛开的桃花梨花梅花李花杏花樱花,只知道不少种类都是先开花再长叶子,大概人生也是先痛苦才酿成蜜吧。一花一世界。其实我们看花,就是看这个世界。人生也如花朵一般,无论我们在何种境遇下,都可以种自己的花,爱自己的宇宙,把人生过成艺术,把艺术过成人生。而每一个在人生旅途上奔忙辛劳着的人,也值得送自己一朵平凡珍贵的小花。
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寒冬般的深渊,但我们仍然可以用春天的目光来看待它。明媚的春天,细碎的春天,随性、洒脱、通透的春天。今年在花开最盛的海棠花溪,文旅部门专门做了许多科普,于是在每一个立着的牌子上,我学习了各种海棠花的名字。这些微小的触手,都足以让我们抓住生活,热爱生活。正如我的办公室正前方有一扇大窗,窗户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的画框。我日日面对着窗,在春天像观看一幅画一样阅读那棵巨大的杨树。或许你觉得单调乏味,但我却日日看出了不同。就比如今天的风格外大,像在天空与大地谱写了壮阔的交响乐,树木是合奏的艺术,树枝被狂乱地吹起,树叶翻飞得好欢腾。阳光照耀下,一半如碎金般闪烁着,亮到发白,一半则是深到发黑的绿,像长长的睫毛下的阴影。想到这时候在南方,已经到了吃豌豆春笋和马兰头香干的时令。西子湖畔,到处都是斜斜的杨柳枝条。而远在北方的我,把印象派般的自然,框进了画里,也成了一幅流动的永恒。
午后,便如此般成了我的美术馆时刻。春风的画笔不分南北,只在不同的土地上,晕染出不同的诗行。不禁想起第一次去法国南部时,那高远空阔毫无遮挡的密斯托拉风迎面奔袭而来,那样剧烈,整个人瞬间被吹迷糊。更恍惚的可能是心,年轻时第一次踏上阿尔勒的土地,想到这树,这风,这路边的寻常鸢尾或许也曾被梵高的眼睛瞧见过,也曾被他的画笔触摸过,心就像波澜四起、快要溢出的湖水,风再大也感到了欢喜。
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不美好,悲伤与欢喜,全看你的感受与理解。
艺术与生命从来都是同一场苏醒,同样在法国南部,雷东从小被寄宿在波尔多郊外的保姆家,那里除了荒废的葡萄园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景色,大概只有游客会觉得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但日日夜夜年年月月的孤独,让雷东始终把自己囚禁在童年的阴影中,无法解脱。春风不解风情,可他是否也会在某个春日,被一朵冲破冻土的铃兰惊醒?开始作画的十几年,他一直拒绝色彩,几乎只使用黑色。主题也大多围绕着记忆中的精灵鬼怪,充斥着各种恐怖古怪的意象。直到有了孩子后的家庭生活治愈了他,他才拥抱色彩斑斓的世界。他的一生,就像是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诗的写照,生命是怎样地超越阴影,生命是怎样地终结悲伤,于是更加热爱生命。
春天来了,纵使疾风再起,每天都可以如歌如诗,如画如梦。即便也会有苦涩与烦恼,但心中也依然常有欢喜,眼中常有美景。人总会在得到时失去,也总会在失去时得到,只要我们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就永远有好东西相伴,相随,相爱。
春天就要过去了,可下一个春天还会再来。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