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东北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冬天,冻得梆硬的小河水,冰雪被压实的大道,扇人巴掌的北风,骑车时冻到麻木的手。和漫长艰难的冬日比起来,东北短暂的夏天显得格外美好。

  夏天的路上很干净,没有黑乎乎的冰雪混合物。夏天去哪里都很自由,不用像穿铠甲一样一件一件地套上衬衣、毛衣、马甲、羽绒服。

  虽然短暂,黑龙江的夏天也是很热的。当时我表姐有一把杭州天堂遮阳伞,折叠的,墨蓝色的底,边缘处长着白色的小兰花和绿色的细长叶子。我家没有阳伞,只有雨衣和雨披。暑假时每次去补习班,我就会和姐姐打一把伞,然后羡慕地看着她把伞收起,一点一点捋好。有时候那把伸缩伞还可以拿起来当甩棍玩儿,抓着伞柄圆圆的金属尾部,然后潇洒一甩,“咔哒”一声,伞柄伸长,再一挥,就像电视剧里的大侠出剑一样帅气。我也想有一把这样又酷又好看的雨伞,这样我就可以和我姐对打。上课时我就开始想象,如果我有一把这样的伞,一定要是粉色的,因为我姐的是很普通的墨蓝色,是大人才会用的颜色。如果我有一把粉色的伞,她一定要比我羡慕她还要羡慕我。对了,这把伞一定要是天堂伞,这个牌子才是名牌高级货。后来我妈真的买了一把天堂伞,只不过不是粉色,是橙色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但我也很满足,每天都带着。不知道是我手笨,还是这把伞有质量问题,收伞的时候它总像自来卷的狗毛一样蓬蓬着。我不满,拆了重叠,还是这样。可我姐的伞就很听话,叠好之后特别工整,她说我的伞不好,不如她的,我让她帮我叠,她叠了一次后就不管了,说就是我的伞有问题,没有她的好。

  我们家离补习班很远,夏天太热,家里给我们两块钱打三轮车回去。可这种私营非正规的司机是会看人下菜碟的,那群中年男人见我们两个不到一米三的小屁孩儿,张口就要3块。我们没有,问他两块行不行,一般得到的回应会是“早就涨到3块了,哪有两块那么便宜。”我们只好失望离开,试图找到一辆只收两块钱的车,走着走着,发现路程已经过半,索性直接走回去。后来才知道,那些司机就是看我们是小孩,把价格抬高一块,因为大人领着我们坐的时候,都是两块,所以根本不是市场涨价,只是他们想要额外收点“笨小孩税”。

  我姐陪我在东北度过的时间很短,只有3年,可现在回想童年,居然全是她的影子,好像只有她在的时候,故事线才会丰富起来。像是《我的天才女友》里的莉拉和莱农,我们总是在彼此身边,总是相互模仿,总是偷偷地羡慕对方。

  因为家里不住在镇中心,附近没有像广场那样可以容纳小孩子聚堆疯玩的地方,我们的玩伴只有彼此。夏天的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看电视、做作业。我姐家的电视也比我家的好,她家能收到少儿频道看“动漫世界”,我家的电视没有,但能收到湖南台看《还珠格格》,她家收不到。于是我们就两个屋来回跑。我姐有一把自己专属的、折叠带靠背的椅子,那其实也是把破椅子,蓝色的皮子上面有不少裂缝,但再破也有靠背。看“动漫世界”的时候她可以坐在自己的专座上,我就只能搬着塑料凳坐在她旁边,随时准备“篡位”。

  “动漫世界”结束后,我们就去小卖店买冰棍。去小卖店的路上会路过一户邻居,他家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常年在外墙边堆着一堆牛粪。冬天还好,夏天就很恐怖了,高温下气味分子疯狂运动,勾引来一群一群的绿豆苍蝇,我们都要捂着鼻子跑着路过。平时在门口玩,打个沙包也要小心翼翼,生怕掉进粪堆。

  小卖店老板是一家三口,一家子长得很像,全都浓眉大眼的。我们叫店主大爷大娘,其实他们当时也就不到40岁。他家还养了条大黑狗,到我们膝盖那么高,叫黑子。黑子性格很好,不吵不闹就爱摇尾巴,给摸给抱的。有时候我们去,黑子不在,大娘还会打开连通后院的纱窗门,把黑子叫来和我们玩一会儿。

  那附近有3家小卖店,就他家生意最好。大爷大娘人很好,即使客户是我们这种人均花费5毛钱的小学生也热情接待,帮我们拉开冰柜,告诉我们哪个好吃。冰箱一拉开就能闻到带着冷气的香甜味儿,是雪糕味儿。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选择“美国大脚板”,是一款脚丫子形状的巧克力脆皮雪糕。大脚板的脆皮上还有瓜子仁,里面是黄色的奶油雪糕。我喜欢从大脚趾部分咬起,吃到脚后跟时雪糕就会化掉,粘得满手都是,但也不舍得把木棍放下,还要仔细舔一舔,生怕木头纤维里还藏了什么奶味儿。我们每次都会像蚂蟥一样,吸半天才舍得扔掉木棍。

  我们一般会等到回家再吃,比较郑重。当然,不在路上开吃的另一个原因是,那堆牛粪的味道穿透力太强,离老远就得开始憋气。

  “准备好了吗?”我姐发问,我郑重点头,然后我们各自抓紧自己的冰棍,憋着气飞快跑过,直接冲向家里的大铁门,转身关门一气呵成,两个人才像干了件大事一样,劫后余生地傻笑一会儿。

  “动漫世界”结束,我们要转场去我家看《还珠格格》了,长毛小土狗趴在阴凉处,听见我们吵闹也懒得睁开眼皮。那是2007年的盛夏正午,整个世界都在安静午睡,只有两个聒噪小学生,对着电视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