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旧书时,一片枯黄的葡萄叶书签夹在扉页。嗅着葡萄叶清香的味道,我一瞬间被拉回那个蝉鸣阵阵的夏天,拽回老家葡萄架投下的绿荫里。
老家是老式的院子,前院种了许多的果树,有桃树、梨树、杏树,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老家院子西南角的葡萄架——那是外婆在我还小的时候亲手种的,到我记事时,葡萄已经十分繁茂。从绿荫下望向葡萄藤上的绿叶,层层叠叠的绿意仿佛能盖住一整个小小的我。
我在老家度过了我的童年,老家的葡萄架也看着我成长。有时在绿荫下玩捉迷藏,有时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摘几个还未成熟的青葡萄放进嘴里,酸得我直皱眉头。这时外婆便会放下给果树浇水的手,回到堂屋里取一块糖递给我,边递边笑眯眯地说:“小馋猫偷吃被酸到喽。”
我不爱吃青葡萄,但是外婆爱吃,每到春末夏初时,外婆总爱叫我去葡萄架下为她摘一盆葡萄。每次摘完葡萄后,我便和外婆一起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她有时会给我讲一些年轻时的趣事,或是一些有趣的神话传说,我便伴着外婆的声音缓缓睡去。午后的阳光穿过玉坠子似的葡萄,穿过一片片的树叶,照在我和外婆的身上,仿佛在我心中种下了一株永不枯萎的葡萄藤。
到盛夏时,外婆喜欢坐在葡萄架下躲太阳,偶尔绣些什么东西。她的手很巧,附近的邻居常常托她绣些给小孩子的花样。听妈妈说,外婆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绣娘,绣的帕子、香囊,上面的纹样栩栩如生。我那时正是爱美的时候,常常央求她给我绣些手帕,外婆总是笑眯眯地同意。有许多个夏天的午后,我和外婆一同坐在葡萄架下,她绣手帕,我看她绣手帕。阳光穿过她的针线,也一并被外婆缝进或是绣着荷花,或是绣着鸳鸯的帕子里。而那些葡萄架下的午后,也被外婆缝进了我心中。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学业也逐渐变得繁忙,那些在葡萄架下的日子,也像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偶尔听到外婆的消息,只是在逢年过节问候的电话中和外婆日渐苍老疲惫的声音里。
那些在葡萄架下的童年生活,好像也逐渐变成了泛黄的旧相纸,看不真切。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仿佛也逐渐消退,只剩默片。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去年难得有空闲回老家去看外婆,可我的满腔欣喜与期待却在见到外婆的那一刻变为了浓浓的惆怅。
外婆老了,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不知何时,外婆的青丝已经掺杂了些许白发,炯炯有神的双眼开始变得有些浑浊,绣东西时如弹奏乐曲一般纷飞的手只能缓慢地弹出一些音调。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偷吃葡萄时,青葡萄的酸涩在眼里突然炸开。
我突然想到什么,向屋子外望去——对了,葡萄。我想起老家院子的葡萄架,连忙跑出屋子去看。曾经繁茂的葡萄架只剩稀疏的几根葡萄藤依靠在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好像病弱的姑娘。
“前些年我病了一场,之后身体就不太舒服。身边的孩子也忙,没什么时间给这些果子浇水施肥了。我就做主挖了一些出去,剩下的当留个念想。”外婆缓缓走过来对我说。
看着如今荒凉的葡萄架和葡萄架旁的外婆,阳光打在我的身上,只觉得火辣辣的。我眨了眨眼,对着外婆说:“没事的,外婆,身体最重要,葡萄没了可以去买,我的外婆可只有一个。”我故作狡黠地笑了笑。
外婆被我逗笑了,她拉着我的手,将一块手帕递给我,我一看,上面绣的是葡萄架,上面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葡萄架旁边。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掩饰似的望了望周围的葡萄架,虽然稀疏,但我却觉得它不那么荒凉了,和从前一样。
阳光像从前一般穿过葡萄叶,温柔地落在我的眼里,好似亲切的,久别重逢的呢喃。我摩挲着手中的手帕,看着葡萄藤在上面交错缠绕,恍然间,仿佛听见了外婆曾经一次次的温柔叮咛。我想,无论以后外婆离我多远,我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再远了。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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