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后的百天,我回到了平房,回到了她常年盘踞的小屋。屋子里一切如常,还是她在时的模样。可再也没有鲜活的气息,变得空荡荡,就如角落处静置的衣架,空留下巨大的骨架悬在那里。而这旁边的桌子也只余下一个画框,框内空无一物,四边却已被磨得发亮。这是奶奶在时常常摆弄的相框,她常说要在里面嵌一个会笑的花骨朵,所以日常会时不时的拿起来比画几下又放回去。就这样来回拿起、放下,画框竟生出了油光,有了自己的光彩。
奶奶是一个俭朴的人,她的人生经历了从富足到贫困再到富足,她的经历比小说精彩,又比小说描写的人生还无奈。可奶奶从不提及日子的苦,也从不提及旁人的不是,总是说日子过过就会好,不急不急。她这一念叨就白了头。日子后来确实越过越好,子女孝顺,儿孙满堂。可奶奶的性子还是如常,勤俭朴素,像在乡下一样,吃简单的饭,穿缝补过又缝补的袜子。随着子女念叨,后来也就慢慢不再穿缝补的衣服,开始将烂洞的衣服、洗掉色的衣服和人们不穿的衣服悄悄收起来。可又怕子女不经意间翻见,念叨她,就开始“重操旧业”,将旧衣服剪下来,拼接成瓜凳儿(一种碎布缝制的圆形枕头),样式好看,又实用,可以在人们回去时当枕头用。慢慢地,便没有人再管奶奶的行为。
奶奶开始用碎布做任何她想做的东西,小花、大山、稻田、牛、马,以及她见过的其他动物、植物和人。有一次我坐在她的身旁,看她做布贴画,她先是找好一块白布,再从抽屉里找出一堆碎布,铺开在床面上。挑起一块比画几下,放到一个位置,又拿起一块左剪一下、右剪一下放在另一个位置,再拿起另一块,直接放在前两块的下面,不作任何裁剪。她像个艺术家那样对着眼前的一堆布料不停修剪和填补。一顿操作下来,一个挑着担子打水的少女用布料拼凑而成。面容虽不够貌美精致,但动作和神态却有最真实的生活气息。一瞬间,我对奶奶有了新的认识,甚至产生了她有可能是一名画家的念头。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因为奶奶只在少女时期跟着教书先生学过几年认字读书,画家离她太远,起码她不知道什么是画家。
但凡是有些用处的布料,奶奶都会以缝制的形式贴在衣服、床褥上。她爱这些花花绿绿的样式,尽管大家都嫌老套,可她爱就没有人阻拦。
现在,我坐在她坐过的床边,能看到的也就只剩下少数她缝制上去的布画,余下的她都带走了。而这空画框,也就一直空在了桌子上,给它缝制花骨朵的人已经去另一个世界看盛开的鲜花了。我想,此刻她定是无比开心,像一朵鲜艳的花,照耀在所有人的心中。而这或许就是空画框要贴的真正的布贴画。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