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学接触作文开始,我发觉自己烙下了一种“毛病”——对待写作,我有一种羞耻感。
回想起来,这种羞耻感诞生于我人生中的第一篇作文。那时我正读小学,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如今我已记不清作文要求,反倒是当时迷茫无助、忐忑不安的心情,记忆犹新,既头疼不知该如何下笔,又害怕交不了作业后挨批评。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妈妈。妈妈小时候只读过短暂的夜校,还是边读边打瞌睡那种。我俩就这样坐在桌前,绞尽脑汁,一心想凑出一篇作文。结果是,妈妈用她多于我几十年的生活阅历,辅导我写出了一半。对,只有一半,可这一半的作文已耗尽我们母女俩的脑细胞。无计可施,寻个外援吧!
妈妈带着我去找邻居家的姐姐,她比我大两三岁。她手把手地一句一句教,我像复读机似的一句一句地照着写。字不会写,就写拼音,这对低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倒也不丢人。她很有耐心,并不认为摊上了一件麻烦事,而我眼里的她,如同仙女下凡,拯救我于水火之中。除了感激,我的羞耻感也在悄悄萌芽。一种烦扰别人的羞耻,一种不会写作文的羞耻。年幼的我与写作的第一次“见面”,体验的确不太美妙。幸运的是,这羞耻感并没有让我从此恐惧写作,反而像帮我打通了任督二脉。
初一时,一篇课外作文将我的写作羞耻感拉到顶峰,影响持续至今——我抄袭了。那次,我们需要完成一篇写景文。作为拖延症患者,我前期玩得不亦乐乎,到了临交作业前半天甚至连题目都还没想。时间紧迫,我刷刷地翻开家里订的作文报纸,在尝试仿写失败后,我选择了——抄。这是我第一次抄袭。原来,“信手拈来”的感觉并不那么令人欣喜。我的写作羞耻感,第二次发作了。
提心吊胆的我曾诚心祈祷,作文一交,无事发生。可“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充满未知与“惊喜”。谁没有几个刻骨铭心的人生瞬间呢?这篇作文受到了老师的当众表扬,还在课堂上大声朗读。别看我当时依旧坐得板正,我的人、我的心早已躲到地底下,在黑暗中疯狂嗷叫。我想制止老师朗读,我想全世界静音,我想这篇作文消失!它如同一个漂亮的气泡,只要有人轻轻一戳,老师和同学就能闻到“虚假”的气味,继而失望、怀疑,甚至是嘲笑。自己从前或以后的努力,会被抹杀干净,呆在猜忌的阴影下,不见天日。多可怕的设想啊,它击垮了13岁的我那小小的、无地自容的自尊心。我瞧不上我自己,怀揣着偷来的“宝贝”,迎接不属于自己的赞美,也更鄙视没有勇气坦白的自己。我的羞耻感阈值达到了顶峰。
自此我明白,虚假的成功背后,是一个人的底线。而“不能抄袭”,是我的写作底线。
上大学以后,我逐渐踏入长达十数年的写作停摆期。我原以为,我的写作羞耻感会随着时间慢慢磨灭,乃至“痊愈”。我在工作中第一次接触AI写作时,我便恍惚过,我的“写作底线”变低了吗?我遇到了默许用AI写稿的甲方,我也交过几份AI稿,内容大体没变,只做部分调整和修改。有意思的是,在这过程中,我的羞耻感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但是我一旦使用AI帮助自己练习写作,我的羞耻感“雷达”立马哔哔作响:可以用AI查找资料、发散思维,可写作的“地基”必须得自己完成。我做不到工作中的理直气壮。AI能当我的手,我的腿,却不能成为我的大脑。
这时强时弱、存在矛盾性的羞耻感,每每让人纠结,我不禁猜想:他人私人定制的、偏向依靠写作技巧的“非我”性写作,是不是比主动的、重在讲究剖析内心的“自我”性写作更难产生羞耻感?
我还在寻求这个答案。
鲁迅先生曾说,“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搜肠刮肚是硬写,拼凑抄袭是硬写,这往往容易导致写作者在写作中迷失,少了本真,丢了自我。对写作保持清醒,怀有一种羞耻感,并不是一件坏事。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