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哪门子长城?”第一次见七墩台村的土长城,我满是疑惑。见过八达岭的砖墙,也见过山海关的城楼,却从未见过这般低矮“土丘”……

  祁连山余脉之间,这个坐落于甘肃古浪县东南方向的村落,正紧紧依偎着土长城生长。两年前,我来到这里驻村,生活将我与土长城悄然编织在一起。

  这里是山跟前的一个村子,再往里没有路,也没有信号。残墙斜倚在村子的中央,一截不知多少年前辟开的豁口,演变为贯通村北村南的重要纽带。村中道路在此交会形成十字格局,将村庄自然分隔成4个村民小组,共200余户人家。

  村口的主路沿着土长城往东,从柏油路走到水泥路,再到坑洼的泥路,绕过村边的羊圈,穿过最外围的麦田,就可以看到6个墩台。最大的主墩台基周长38步,顶部的垛口,已风化成锯齿模样,正对面的5个小墩台一字排开,分布均匀呈辐射状。凑近看,还有一个小墩仅剩一圈微微隆起的土埂。

  墩台前的碑刻有“明长城-古浪段”字样,据史料记载,此处的烽火台名为“高月台墩”,因其独特的“一烽五燧”结构而声名远播。主台为“烽”,围绕在周边的5个小墩台是它的“燧”,合起来便是“烽燧”。大墩举火,小墩传薪,古代士兵依靠点燃的烽火数量来判断敌军的规模。那个已消逝的小墩,有学者推测可能是储备柴薪的“附燧”,但历史的真相已随最后一道狼烟飘散。

  曾经的“新边”不再新,万历年间夯筑的黄土被岁月蛀出孔洞,那些民夫夯杵声,早已随着汗珠渗入层层夯土。如今在土墙下抡锄头的,是套着蓝布衫的庄稼汉。

  早年间,村民在土长城这个天然晾场上晒辣椒、晾玉米,墙边堆满了村民们腌菜的缸,夯土深处掏出的窑洞储满了带着泥土芬芳的土豆,铲下来的老墙土掺着麦秸填进墙缝筑成了羊圈。过年“闹社火”时,龙腾狮舞的喧闹队伍总要顺着土长城的脊梁巡游一番。

  后来,村委会设立了围栏,对距离长城5米以内的土地实行退耕,把掘开的豁口和掏开的窑洞都进行了恢复。几只土狗被半大小子们撵着,一猫腰钻过防护网的孔隙,撒着欢儿地跑,扭过头来嘲笑不敢翻过来的小子们……

  晚饭后绕着土长城散步,已成为我戒不掉的乡村生活仪式。黄昏下的七墩台最是动人,天际晕开的云絮泛着粉又洇成了紫,整个村庄仿佛变成一场温柔的幻梦。由东到西走一圈,和路边的村民闲聊几句,捡捡土墙跟前的垃圾,边散步赏景,边了解村情民意,一个多小时就能走完。

  我和许多村民正是在散步闲聊中相识并逐渐熟络的。槐树下乘凉的吴婶和王婶,老远就热情地招呼我过去聊天。老段家的儿子和媳妇闹了矛盾,老李家从新疆开回来一辆新车,几句话功夫,村里的新鲜事便能知晓一二……来接娃娃放学的冯哥和我聊起了土长城,他指着远处的墩台哈哈大笑,回忆起小时候曾在上面和过泥,那时根本不知道那里就是长城。

  说话间,七墩台完全小学的放学铃声惊起了几只麻雀,同样飞出来的还有几个背着小书包的捣蛋鬼。土长城边,他们你追我赶、跳上跳下,“祸祸”完杏树“祸祸”梨树,扔出的沙包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

  又走了一圈,站在土长城前,我已经感受不到它作为长城而存在了,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是它历史的一部分。

  夕阳把边墙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切过整个村庄,羊群归圈时扬起的尘,混着炊烟往墙头爬。恍惚间看见层层夯土中浮现无数身影:挥汗的民夫、巡边的将领、汲水的妇人、放牧的小童……他们陆续走进城墙,融入这片黄土。

  暮色渐沉,一条穿村而过的土长城在村子中间寂静起伏,尘土在土长城的坡上扬起又落下。一闭眼,那呼啸而过的汗马喘息声席卷着尘土远去,一睁眼,“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