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土院子里,4棵柿子树歪歪斜斜地长着,树干灰扑扑的,布满了裂纹,像极了爷爷那布满老茧的手。听父亲说,这树还是他小时候和爷爷一起栽下的,算起来,比我和姐姐的年纪都大上许多。
春天的脚步刚迈进院子,柿子树就急不可待地冒出了花苞。起初只是米粒大的小点,藏在新抽的嫩芽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没过多久,花苞就像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粉嫩的花瓣蜷成小灯笼的模样,三三两两地挂在枝头。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就能望见院子里那一片淡淡的粉黄,像是天边的云霞落在了树上。
我和姐姐最爱的就是捡柿花。一放下书包,就蹲在树下扒拉着草丛,寻找那些完整的落花。姐姐手巧,总能把花蒂穿成一串,戴在脖子上,像戴了条漂亮的项链。我却总把花瓣扯得七零八落,干脆把整朵花放在鼻尖上闻,淡淡的甜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涩味,钻进鼻孔里,说不出的舒服。有时捡得多了,母亲就会把柿花收起来,拌上面粉蒸着吃。蒸笼掀开的那一刻,麦香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咬一口,软软的,甜甜的,连舌头都好像被这香味浸透了。
记得有一回,我看见枝头有朵开得正盛的柿花,粉得透亮,说什么也要摘下来。姐姐在旁边直摆手,说母亲不让摘,怕伤了以后的柿子。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搬来高板凳,踮着脚就去够。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蹲,惹得姐姐哈哈大笑。母亲听见动静跑出来,一边帮我拍着身上的土,一边笑着说:“小崽子,柿花是树的孩子,你把它摘了,树该心疼了。”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只知道摸着摔疼的屁股,望着枝头的柿花直发呆。
夏天到了,小灯笼似的柿花渐渐谢了,枝头冒出了青豆大的小柿子。起初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藏在绿叶间,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躲躲藏藏的。我和姐姐每天都要绕着树转上好几圈,数着哪个枝丫上又多了几个小柿子,哪个小柿子又长大了一点。母亲总笑我们傻,说青柿子涩得能让人张不开嘴,可我们就是看不够,总觉得这些青溜溜的小果子里藏着什么宝贝。
7月的太阳火辣辣的,把小柿子晒得青中透黄。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摘了一个稍黄点的柿子,咬了一口,那股涩味一下子从舌尖蔓延开来,整个嘴巴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难受极了。我赶紧吐掉柿子,跑到井边灌了好几口凉水,可那股涩味还是挥之不去。母亲瞧见了,笑着从瓦罐里舀出一勺蜂蜜,让我含在嘴里,说:“小馋猫,青柿子还没熟呢,得等秋风吹红了才能吃。”那时的我,一边舔着蜂蜜,一边望着树上的青柿子,心里直犯嘀咕:这么涩的东西,怎么会变甜呢?
秋天终于来了,柿子渐渐由青转黄,再由黄转红,像一个个小灯笼挂满了枝头。母亲搬来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梯子,准备摘柿子。梯子是父亲用老槐木做的,踏板上有几道深深的裂痕,每次踩上去都让人提心吊胆。我和姐姐争着帮母亲扶梯子,眼睛却不停地往枝头的柿子上瞟,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飞上去摘个最大最红的。
母亲摘柿子可有讲究了,她说软乎乎的红柿子要留给我们直接吃,硬邦邦的黄柿子就用来做“懒柿子”。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捏住柿蒂,轻轻一转,一个红彤彤的柿子就落在了她手里,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看得我和姐姐直咽口水。软柿子剥开皮,橙红的果肉颤巍巍的,吸一口,甜津津的汁水在嘴里化开,那股香甜一直甜到了心里。而硬柿子呢,就该做“懒柿子”了。
母亲把硬柿子放进大锅里,倒上刚烧开的温水,水要没过柿子。每天早晚各换一次水,换水的时候,母亲都要把柿子挨个翻个身,说这样才能把涩味去得匀匀的。那几天,我和姐姐总是围着锅台转,时不时地掀开锅盖,看看柿子有没有变甜。第三天的时候,我偷偷捏了捏柿子,还是硬邦邦的,忍不住问母亲:“啥时候才能吃啊?”母亲擦了擦手,说:“别急,等水不涩了,柿子就甜了。”直到第五天,母亲说可以尝了,我咬了一口,清脆的果肉在嘴里发出“咔嚓”声,甜而不腻,还带着丝丝清爽,比软柿子多了份嚼劲,好吃极了。
冬天来了,柿子树的叶子渐渐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晃。母亲把晒干的柿蒂收进陶罐,说冬天用来泡茶喝。下雪的时候,父亲烧壶开水,抓几把柿蒂放进去,茶汤呈浅褐色,喝起来带着淡淡的甜,还有股说不出的清香。那时的我们,围坐在火炉旁,喝着柿蒂茶,听爷爷讲着过去的故事,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温暖极了。
如今,老家的院子早已翻新,4棵柿子树也不知去了哪儿。偶尔在街头看见卖柿子的,总会忍不住买上几个,可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那些和姐姐一起捡柿花的日子,那些围在锅台边等“懒柿子”的时光,那些在柿子树下度过的春夏秋冬,都成了我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
每当想起老院的柿子树,眼前就会浮现出母亲在梯子上摘柿子的身影,浮现出姐姐戴着柿花项链笑靥如花的模样,浮现出父亲坐在树下修补农具的情景。那些关于柿子树的记忆,就像树上的年轮,在我的心里一圈圈地晕开,永远也不会消失。或许,有些味道,有些回忆,只有藏在老家的院子里,藏在童年的时光里,才会显得格外珍贵,格外让人怀念。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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