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是粗犷的,把苹果花吹得落了一层又一层;西北的风又是温和的,吹得果子红了一茬又一茬。这树就一直开花、结果,结果又开花。
“人还是要劳作的,还得离土地再近一点,出一出汗,把汗珠摔成八瓣喂给黄土,才觉得舒服一些。”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
老家的地刚开始都是一些荒地,有好几块地势倾斜,留不住水,再加上西北的天干旱得紧,风一吹,全是一些沙土,种啥都没收成。自打我七八岁起,就一直听母亲念叨着那几块不长庄稼的地。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她去地里劳作,她蹲在地头,手里握了一把黄土,土块在掌心捻开,碎成了呛人的灰。她突然说,要开垦这几块地,然后要在那几片地里栽上苹果树。得知消息后,家里人都不理解。因为土地常年没有耕种,结块严重得很,再加上地势倾斜,更是不好开垦。爷爷当时也对此颇有微词,他说那块地在阴坡,太阳照不到,而且荒了那么久,早都不行了。总之大大小小的意见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开垦那块地,就是吃力不讨好!”
可是母亲有她的主意,任谁也拦不住。她一锄头一锄头掘进地里,说石头硬不过人骨头,不就是黄土吗,我倒是要瞧瞧有多硬!母亲手上新磨的血泡叠在旧茧上,像给手掌打了补丁。她拿针挑破时,脓水混着泥星子滴进土里,但她第二天照旧继续掘。
记得时间大概过了两个多月,我刚放学回到家,母亲就喊我说:“妮儿,来,带你去看看那几块地。”等我们到的时候,一片平整的方块地映入了我的眼帘,母亲在旁边规划着说这块栽富士、那块栽新红星……她把每一块土地要栽的苹果树的品种都规划好了,很得意。
上高中之后,我去了外面的镇子上读书,两三个礼拜才回一趟家。有一回我放假回家的时候,邻居来我家串门,说起了他们家的菜园子。这让我想起了母亲之前开垦过的那几块荒地。我想知道它如今的模样,便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地里。当时的一切让我至今难以忘怀。记得母亲刚开垦完这片土地时说,她想在这几块地里栽上苹果树,如今,大大小小的苹果树苗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我想,母亲的心也跟着在这地里生根发芽。
那时是5月,西北也逐渐暖和起来。我凑近去瞧那些树,苹果树苗蹿到齐腰高了。粗些的树干裹着皲裂的褐皮,细些的还撑着青绿筋骨。东边那株把枝条探向田埂,西头几棵却像赌气的少年,紧挨着拧出歪斜的树冠。风一吹过,苹果树叶锯齿状的碎影子在地上摇晃,那些影子就像母亲纳鞋底时漏下的针脚。
在某个微风徐徐的午后,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又聊起了那几块“荒地”。我好奇地问母亲:“爷爷他们不是都说那几块地早就不行了吗?怎么还能栽苹果树呢?”母亲笑了笑说:“石头硬不过人骨头,农民嘛,还是要离土地再近一点儿。”
是啊,石头硬不过人骨头。母亲好像总是对什么事都很热情,看得也长远,反倒是我这个大学生被所谓的“荒地”困住了。我突然明白了,不管何时,只要人的心不“荒”,总会有情感,只要有心、有情,那一切就都来得及。
再后来,我长大了,去了外地上大学。那个村子,那片果园,就成了我的故乡。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可不知为何,我就像一个走丢了很久的孩子一样,总是念着回村,回家,也念着那块长了苹果的“荒地”。每当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总说:“妮儿啊,这个时候正忙哩,苹果花开了,要给果花打药。”“妮儿啊,现在青苹果疙瘩长得可繁了,要'匀'果子呢。”“妮儿啊……”听到这些话语,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当初执着要开荒的母亲。她总是那么坚韧,从荒地到苹果园,是她对土地深沉的爱。
苹果苗,苹果树,苹果花……开花又结果,结果又开花,果地里处处是母亲辛勤忙碌的身影。从今往后不管我的脚步停留在何处,母亲的苹果树都会向我招手。
母亲的苹果树长在荒地里,生活的希望长在自己的心里。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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