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晃晃悠悠踱出单位,沿着蜿蜒的乡村小道追着树荫寻清凉。走着走着,在微微吹过的清风里,幼时背诵的诗句“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倏然浮上心头。诗句描写的虽然是江南田园初夏时节的美景,但其字里行间浸润的舒适安然,正是我此刻切身的感受。

  循着前人足迹,踏上阴凉的小径,我嗅到了青草、泥土与野花的淡香,最后坐在了一处水洼旁的岩石上,听着树叶和清风的合唱,像是坠入了一场梦境。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我有着许多回忆,虽不是出生地,这里却可以视为我的“第二故乡”。

  幼时,每当放假,我总会跟着母亲来到这里探望她的父亲与母亲。印象中,姥爷总是板着脸,如同杨树的树干一般沉默,有许多人来家中找他,来来往往像是一部加速放映的黑白电影;而姥姥则似杨树四处伸展的枝叶,不是坐在灶前烧火为我们准备饭食,就是在喂院子里养的牛,或许还有羊,我有点记不清了,只有她佝偻的背影在脑海中是如此清晰。姥姥的厨艺并不出众,但她做的山药烙饼却十分美味,混合着胡麻油的焦香,能把二里地外正和兄弟姐妹疯玩的我勾回家。

  吃完饭,兄弟姐妹没有选择睡午觉,而是在大人的带领下一路向北,沿着国道来到另一个村庄,还没进村口,嬉闹声便顺着风的方向传了过来。拐过掩映的树丛,一弯潺潺的小溪跃然眼前,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波纹,我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就往水里跑,正午的阳光将溪水的温度晒得刚刚好,既不会透出寒意,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太热,反而沁人心脾,将正午走路的燥热驱赶得烟消云散。

  比起打水仗的喧闹,我更喜欢独自蹚水的静谧——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如同我化身一尾鱼,逐着水流游弋,时不时蹭一下光滑的鹅卵石,酥酥麻麻的电流会直通神经末梢。走累了,就寻一处幽静的角落,看水波将脚的样子扭曲成一帧画,然后玩心顿生,趁他人未注意,“哗啦啦”将水洒他们一身,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枝头午憩的鸟,于是这仅有的一地幽静被谱上了曲。

  直到现在,我还会沉溺于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如今,溪流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下找不到存在的痕迹,眼前的水洼则是因去年降水过多,开春后渗水形成的,水显得有些浑浊,但却一样安静。坐在水洼旁,我只能听到风吹过的“簌簌”声和我“咚咚”的心跳声。小溪虽然没了,但记忆中的树林却显得更加茂密,以往只有推开那道木栅栏往远处走才能看到绿叶滔滔,如今随意顺着一个方向走,都能看到树影斑斓,阳光被枝叶酿成了摇曳的绿,悠悠地述说着过去。

  张北于我,是个神奇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往更北的地方走,但我想即使我抵达了比它还要遥远的北方,也不会有对它那样深厚的情谊。坝上坝下,仅50公里之隔,却仿佛差出了一个季节。这里的夏天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降临,明明昨天树杈上还只是冒出了浅浅的绿芽,离远了看,朦朦胧胧的似绿非绿,草地也还只是韩愈笔下“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幻境,但隔天就会惊奇地发现,路旁的树如被施了魔法般变得郁郁葱葱,整个世界由脆生生的嫩绿瞬间漂染成了浓烈的深绿,就连车道两侧特意栽种的紫色花朵,也散发出诱人的花香。

  坝上的夏天与坝下相比多了一丝自由、少了许多燥意。那里海拔较高、风速较大,于是,山头上、原野里,风车阵列拔地而起,如同白色巨人挥动着臂膀。风“呼呼”地从南吹到北,不知有多少灯火在夜色中点亮,明了几室温暖,拢了几家欢闹。风大而疾,贯穿张北的秋天到春天,似乎唯有夏天,才有“绿树阴浓夏日长”的意境。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让人想到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去撒个野,或是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去追一追嫣红的霞,攀到山顶望一望连绵的丘峦。夏天虽短,风却实在温柔,一到7月,热闹的音乐节就会在这座美丽小城开场,人们纷至沓来,来享凉爽的夏天、来听动人的音乐、来看天地的旷远,再满怀不舍地离开。

  刚参加工作的我,脑海中曾闪现过没有留在大城市发展的遗憾,但渐渐地,我与记忆中的“第二故乡”越来越熟悉,我开始真正了解它的故事,欣赏它的美丽。更不用说,光是这郁郁葱葱的树林,就足以安放我渴求自由而安静的灵魂。

  “嗨,回去啦!”同事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将我从静谧的树林间唤醒,我挥了挥手示意,伸了个懒腰,将胸中积存的记忆与欢笑一并长长地吐出。起身轻拍裤腿沾上的草屑,我再次悠然地踏上归途。幼时坑坑洼洼的土路,悄然变成脚下平坦的水泥路,路旁杏花开得正盛,洁白如雪,幽香浮动。待到盛夏,这些娇美的花朵终将结出金黄的果实,酸中带甜,恰似这片土地馈赠给我的独特滋味。

  在明丽的日光下,木栅栏的影子渐渐模糊,最终陷入时光的洪流,唯有那条记忆中分外清澈的小溪,一直潺潺不息,低吟哼唱。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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