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以来最热的一天。
乡间小路在炙烤下泛起焦黄色,表面泛着白色的碱痕,细碎的粉末在高低起伏的路面铺陈,隆起的地方皲裂开,像是路的伤痕。我从路面轻轻踏过,鞋底带起烟尘,鞋面蒙上尘土。这里依旧是记忆里的故乡。记忆一点一点鲜活起来,我不由得感到雀跃,儿时的记忆碎片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树荫下的绿地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花,虽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它们的样子我个个熟悉。有似散着满天星点的,有泛着紫气的,有绿色阔叶的,还有毛茸茸的白球——这是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起来便四处飘散了……
木板跨过水沟,算是临时搭起的桥。板子很薄,经过了很多年的风雨摧残,变得十分孱弱,踩上去东摇西晃。板子边缘潮湿,有腐烂的点点水痕,眼看着就要折断,可它最是坚挺,几个人从上面踏过,也伤不到它一分一毫。小时候的我最怕这样的木板桥,薄薄的木板一点不稳当,甚至从树上直接砍下来的半截树干也能用,圆滚的切面朝上,树皮带着密密麻麻的斑驳。碰上汛期,木板下激烈澎湃的水顺着村庄的底部、木板桥的底部流过,似乎轻易就能将孩提时代的我冲走。而到如今,才觉得当时是多么可笑,长大了,那些困难也都随之化解了。
顺着木板桥,去老家的亲戚那做客。他家生锈的铁门已经不能完全开启,拉开时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拴在院子里的狗狂吠着,牵引身后的大铁链铮铮作响,我探头往里瞧,猪圈就在左手边上,一只白胖的猪乘着阴凉,卧在水泥地上酣睡,耳朵尖还一颤一颤,似是做着迎娶“高小姐”的美梦。猪圈前面才是那两只被铁链拴住的狗,狗养得膘肥体壮,叫得铿锵有力,叫人一点不敢怀疑它们护主的忠诚。不多时,迷蒙着双眼的主人出来了,看见我们一行人瞬间起了精神,热情邀请我们进屋坐。
屋里意外地干净,瓷砖地板擦得锃亮,屋子中间的顶梁柱旁摆放着一盆佛手,有半人多高,生机勃勃地伸展着叶子。阳光穿过门廊的铁架子照进屋里,下午的光线如此明媚温暖。
“最近气温低,苗长得不大,种子出苗也不好,出得稀稀拉拉。”
“那怎么办?”
“找卖种子的呗,再不济还有农业保险。”
主人乐呵呵地跟我们唠着家常,我看向窗外的菜园,韭菜长得很高,看样子已经过了最佳赏味期,旁边还栽种着葱和香菜,也都长得硕大。
我们一行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前院伯伯去世之后,他的茅草房也倒了,风吹日晒下已经化为一堆黄土,菜园却没有荒芜,他生前栽种的鲜花依旧打着骨朵,是了,还没到开放的时候。
拿着钥匙打开农村老宅的大门,便能看到一处四宫格的小居室,前后门相通,不知谁在正厅堆了化肥,尿素的味道直冲鼻腔。除了新堆的化肥,其他的物件都灰扑扑的,灰尘结着絮状物挂在破旧的衣柜上、老式的盒装发条钟表上、铁锅上和侧间床的木架子上,床上还存放着一些过时的衣物,装衣服的塑料袋早就被四处乱窜的老鼠啃咬得乱七八糟。房子四周空旷,呼啸的风穿过狭窄的缝隙向北冲去,整间屋子似乎都在作响。
院中有一口水井。盖在上面的铁质圆盘已经泛出松散的红褐色铁锈,尼龙绳也拴着胶皮水桶立在一边,水桶外皮有些开裂了,再也不能装着啤酒沉入水里。小时候对于夏天的印象,就是站在水井旁,看大人将绳子不停地缠在轴上,冰凉清冽的井水便随之被提了上来。一桶一桶的水倒进厚实的缸里,缸的外壁也渗出水滴,把西瓜扔到里面,水花四溅,不多时西瓜就变得冰凉爽口。用刀尖轻轻划破西瓜的皮,会听到清脆的爆裂声,随之独属于西瓜的清香味便会四散开来,鲜红的瓜瓤泛着点点细砂,奶奶会切成大块,最先分给所有的孩子。拿着西瓜,便感觉到满足。
小房正对着菜园,菜园已然荒芜,经常行走的过路却还能隐隐现出轮廓。菜园的尽头有几棵沙果树,花已经败了,绿叶却长得层层叠叠,用手拨开叶子寻觅,并没有本该结出的果子。即使长出果子也无人来摘,免得落得一地腐烂。
乘车回家的时候,汽车行驶在村里唯一一条贯穿南北的水泥路上,在手机地图上,这样的路叫作乡道。如今,每个村子都通着这样的水泥路,路与路连接,村与村相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公路网,汽车犹如甲壳虫,在公路网的脉络上缓慢爬行。所有的人都能循着这些轨迹,找到自己的根。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