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新疆人?你们那边是不是骑马上学啊?”

  “你会说新疆话吗?”

  “哇,新疆是不是每天都吃烤肉和抓饭啊?”

  这些听起来稀奇古怪又充满好奇的提问,是我刚上大学那年最常听到的“破冰方式”。面对这些问题,我一边微笑回答,一边忍不住想笑,也有些无奈。

  我是新疆人,但我的父母、姥姥姥爷都不是新疆本地人。他们是因为生活、工作、时代的洪流,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最终在这片西部土地上落地生根。而我,是他们在新疆留下的“第一代孩子”。

  小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任何不同。吃着馕和拉条子长大,冬天堆雪人,夏天去巴扎(集市),听得到维吾尔语歌谣,能分辨各种帽子和各族的问候方式,这一切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慢慢地,我发现我的“家乡”和父母口中的“老家”,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回忆里,最温暖的总是在冬天过年时。那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屋里热气腾腾,窗户上结着霜花,电视里放着全家必看的《开门大吉》,主持人欢快地调动着气氛。姥爷坐在他的专用小板凳上,一手擀皮,一手抓着用了几十年、说什么都不让扔的擀面杖。姥姥的眼睛不好,只能坐在沙发上笑着看我们忙活。

  那天,我们正在包饺子,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捏着边,忽然抬头看见姥姥正望着窗外发呆。她的眼神穿过窗玻璃,看向远处的雪山。她的神情安静却微微出神,那一刻,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姥姥,你和姥爷结婚多少年啦?”我轻声问。

  “哎哟,记不清啦。”姥姥笑着摇头,掰着她皱巴巴的手指头,“结婚证都不在了。”

  “啊?怎么会没有结婚证啊?”

  “年轻那时候吵架吵得厉害,一气之下给撕了。”姥姥说着,竟然自己笑起来。

  “那可不行啊!”我故作严肃地说,“80岁那年得补办一张,重新拍婚纱照,还要请全家人来见证。”

  我朝妈妈眨了眨眼。妈妈笑着摇头,手上动作不停。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来新疆啊?”我问。

  “跟着部队来的。”姥姥回答。

  “姥爷当过兵吗?”我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仿佛打开了一个尘封的老故事。

  “那时候动荡得很,日子难,树皮都吃过。”姥姥淡淡地说着,话语里却藏着那个年代的沉重。

  “那妈妈你是怎么留在新疆的?”

  “我是在喀什上的大学,毕业后留了下来。”

  “那爸爸呢?是因为爱情吗?”

  “哎呀,你啊。”妈妈用黏着面粉的手点了点我的额头,“他是来找工作的,后来遇见了我。”

  “所以我才是家里唯一的新疆人。”我自言自语地说,声音很轻,却像是对自己的一个确认。

  这句话落地的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和这一片土地的联系,不是偶然,而是命运的安排。我的出生,不只是家族的一段延续,也是家人迁徙、扎根、留下印记的证明。

  而我亲爱的姥姥姥爷,像无数个早年来疆的人一样,在那个年代背井离乡,随着建设兵团、随着部队或者工作安排,来到了新疆。他们放弃了原有的安稳,投身于这片广袤荒凉但充满希望的土地。他们不是本地人,却成为了这里的“开垦者”,是推动新疆发展的一部分。

  开渠引水、垦田种地、修路造林,那些艰苦奋斗的岁月,构筑了今天的新疆。他们或许从未说过什么壮志豪言,但每一根种下的树苗、每一块翻过的土地、每一个孩子教出的字,都在历史中留下了痕迹。而如今,新疆的繁荣和美丽,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我很幸运,成为这段历史的延续者。

  新疆的夏天,来得悄然,却又热烈。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总要出门散步。天还没黑,街道两边飘来馕饼和烤肉的香气,小朋友在草地上奔跑打闹。走到小区尽头,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天山。雪线清晰,白得耀眼,即使在炎热的7月,山顶仍旧积雪不化。

  我牵着姥姥的手,听她轻声讲些陈年旧事。姥爷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刚买的水果。晚风吹动树梢,灯光打在我们身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无数次幻想过离开这里的生活——大城市的高楼、繁忙的地铁、人潮汹涌的街头。但当我真正站在雪山脚下,看着天边的晚霞和家人的身影,我就知道,我属于这里。

  我爱这里。爱这里的清晨与夜晚,爱这里的四季分明,爱这里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爱这里五十六族交织而成的色彩与故事。

  或许有一天,我会走出新疆。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愿意自豪地说一句:

  我是新疆人,是家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和成长的人。我承载了上代人对新疆的信任,也继承了他们留下的根。

  如果你从未到过新疆,我诚挚地邀请你:

  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

  来尝一口正宗的抓饭和手抓肉,喝一碗甜甜的奶茶。

  来草原策马奔腾,来沙漠看落日余晖,来雪山脚下发一会儿呆。

  来听听维吾尔族的舞曲,来参加一次哈萨克族的婚礼。

  来认识我们,感受我们,了解一个真实的新疆。

  因为,这里不仅有我,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新疆人。

  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热烈而安静地生活着。

  责任编辑:宋宝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