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工位上,我眉头紧锁地敲打着键盘,不觉间,一束耀眼的橙光洒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半闭着眼抬起头,东边写字楼的玻璃窗里出现了夕阳的倒影,仿若一个咸鸭蛋黄,被包裹在一片梦幻的橙紫色中,显得十分宁静与安详。

  我赶紧拿起手机将眼前这幅画面拍了下来,顺便看了下日期,原来今天是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日子。打开微信,朋友圈已被同一城市里早下班的朋友们拍的最美晚霞攻占了,我滑动着屏幕,不禁发出羡慕的长叹。

  我已许久未见过夕阳,即使现在余晖送上门来,我也只能借着对面冷冰冰的玻璃窗浅浅欣赏一下它模糊的身姿。置身于高楼林立的城市,过着“朝10晚7”的生活,我逐渐忘记了夕阳是什么模样。

  小时候,我就很喜欢夕阳。我觉得八九点钟的太阳太晒,正午的太阳太刺眼,只有傍晚的太阳刚刚好,在给大地带来温暖的同时还赠予我们迷人的晚霞。为此,10岁那年,不爱写作文的我还曾心血来潮专门给夕阳写过一篇文章,记录我与夕阳的故事,作文现在已找不到了,但关于夕阳的记忆还留存着。

  我在外公家附近读幼儿园时,外公家楼道口的西边有面棕红的铁皮墙。从幼儿园放学后,外公牵着我迈步进入楼道口前,我总要扭头往西边看一眼,瞧一瞧那张悬挂在铁皮墙上方的红透了的脸,除非刮风下雨,它总会准时出现,像是我们默默约定好的回家的小仪式。

  外公家住顶楼,黄昏时分,外公忙碌了半晌,往往会倚靠在阳台边缘的矮墙上吹吹晚风,而我这时经常也跟着跑出来,缠着外公把我抱上矮墙坐着。我喜欢抓着栏杆,盯着一座座披着金色薄衫的顶楼建筑发呆。如果这时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姐姐定会在某个时刻调到某个频道听F4的《流星雨》。当歌曲的旋律响起,我便一面跟着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一面转头欣赏着西边天台上,一株株细长的杂草在落日余晖下伴着歌声随风舞动的画面,那是小小年纪的我最早感受到的浪漫。

  上小学后,我在班里交到了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阿宁。我们家都住在河边,放学后时常结伴回家,一起漫步在被夕阳镀了金边的土路上,聊着发生在家人身上的趣事,聊着最近看的电视剧,聊着理想的职业……

  升上六年级,面临着小升初的压力,我们谈论的话题渐渐被“考试”“分数”“排名”取代。那会儿时不时就有测验,分数一直牵动着我的神经,影响着我每天的喜怒哀乐。然而,在我快要被数学成绩摧毁斗志时,阿宁总能想尽各种办法重新激起我的干劲。阿宁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也耳濡目染,积累了一肚子讲不完的学习门道和励志故事同我分享,我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15年前的很多个傍晚,在老家楼下的美佳便利店门前——我和阿宁分别的岔路口,地上总会出现一高一矮、背着书包、被斜阳拉得老长的两个小人影,交叉握着手掌,喊道:“加油!一起加油!”随后挥挥小手,转身相背而行。

  上中学后,夕阳经常默默地隐了身。由于学科增多,学习时间紧迫,我在学校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教室、食堂两点一线的距离。为了考取更高的分数,休息时间我常常将头埋于书本中,鲜少关注窗外的风景。那时一周还有4天夜自修,等出了学校,天色已黑。只有周五下午,学校才能早点放我们出来,让我有机会在河边懒懒地散步,沐浴在斑驳的树影和落日为我保留的最后一点暖光中,卸下一周的疲惫。

  那些年,夕阳成了一个标志,标志着周末的到来,标志着允许喘息的时刻。

  上大学后,夕阳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尽管自己的时间相比中学时代更为自由,我也不再仰望天空。我时常奔波在各个课室、自习室之间,硬着头皮闯入了各种社团的面试,拿着手机不断查询专业的就业方向……在熙熙攘攘的校园中,我焦虑地寻找着前方的路,无暇顾及其他事物。

  工作后,夕阳已成了一种奢侈。且不论下班时间多晚,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自己租的屋子里,拉开窗帘,试图眺望远处,二三十米内的大楼玻璃窗即已占据我的全部视野,不给其他风景留一丝余地……

  当我再次抬头望向对面写字楼窗户上的倒影时,夕阳已开始隐退,但仍尽力吐出一缕缕火光来对抗夜幕。

  恍惚间,我有一种逃离大城市的冲动,我想回外公家的楼道口再见一见铁皮墙上的红脸蛋,我想坐在外公家的阳台矮墙上再看一看那些落日映照下的杂草,我想和阿宁在日落前再次相约老家楼下的美佳便利店……

  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回家的车票,蓦地,我想起来一些事。

  我想起,外公家附近早已盖起了一座座20几层的居民楼。

  我想起,老家楼下的美佳便利店早已拆迁。

  外公呢?他已离开我们3年了。

  阿宁呢?我早已失去了她的联系方式。

  夕阳带着他们一起离我而去了……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