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的旧址成了一片荒草地。去年清明回乡扫墓,我拨开半人高的狗尾草,才看到当年教室前的台阶石。风掠过时,草丛里簌簌作响,恍惚间又听见当初在那片黄土坪里传出来的欢笑声……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总说,她最佩服的就是刘老师。20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连间正经教室都没有,是刘老师背着铺盖卷从县城来,把半山腰的旧庙拾掇拾掇,扫干净香灰,凑了几张破旧的桌子当起了课桌。这样的教室,父亲儿时坐过,姐姐儿时坐过。等到我坐时,虽修修补补好几次,但遇到下雨的时候,屋顶还是有几处大大小小的破洞,我们的座位就要根据漏水点移来移去。往往一节课下来,地上接雨水的盆也刚好接满。到了冬天就更难过了,风呼呼地从窗户涌进来。没有钱换破碎的玻璃,刘老师就买来成卷的白色薄膜,大家量好尺寸,用削铅笔的小刀小心翼翼地裁剪好,再仔细地贴在窗户上,用小钉子钉牢。那薄膜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倒像是给教室披上了一层保护膜。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薄膜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可快到开春的时候,班里爱搞破坏的同学,会忍不住在薄膜上扣出几个小洞,再等到天气逐渐转暖,薄膜上的手指洞就更多了。终于有一天,耷拉着的薄膜在一阵大风中哗啦一下从窗户上飘落下来,玻璃外面已然是春天的景象,后山的野花开得正盛。

  漫长的冬季过去了,我们就像一头头神兽彻底苏醒过来,开始在黄土坪上玩耍。那是我们的操场,原本是一块长方形的黄土地,因为一次山洪暴发崩塌了一个角,没有钱修缮,师生们只好从山上砍几棵树下来,做成几个木桩当作围栏。我们在这“三角操场”上追逐,跳皮筋,踢皮球,升国旗,唱国歌,为汶川大地震死难者默哀……

  那段岁月里,同学们最期待的就是每周二上午的劳动课。因为不用坐在教室里,全体师生都上山砍柴。那时很多同学是从很远的村子里赶来读书,中午回去不便,早上来学校时就把饭菜用饭盒装好,然后放在学校的厨房里。等到中午快下课时,厨房的一个老奶奶就会烧火给大家热饭盒。等到下课铃一响,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就好了。厨房里烧火用的柴,就由我们供应。

  山上的砍柴乐趣是很多的。摘野果这些自不必说,光是用刀砍一些细长的木棍,再挖一些像烟斗的草根就有无限的乐趣。木棍可以用来扮孙悟空,好几个“真假美猴王”在“三角操场”上挥舞着“金箍棒”,黄土坪漫起的灰尘真像是有妖怪出没。像烟斗的草根则可以用来扮大人、扮老头,一个两个的嘴里叼着草根,叉个腰,假装咳嗽的样子,活脱脱一幕滑稽剧。不过再多的孙悟空,都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刘老师只许我们玩一上午,等到下午上课时,这些木棍都要收缴:要么用来当作锄头或铁锹的“把子”,要么送给老乡当扁担。那些像烟斗的草根,则无一幸免当成燃料,投进了给同学加热饭菜的火灶里……

  草丛里突然惊起只蚂蚱,蹦到台阶石上。我想起毕业那天,刘老师在这里给我们发奖状。念到我名字时,声音突然有点哑。从他手上接过奖状时,我看见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修课桌时沾上的木屑。那天他破例没留我们打扫卫生,而是一个人坐在庙门口,手里摩挲着那根用了多年的竹根做的教鞭。

  风又起了,狗尾草弯下腰,像是在鞠躬。远处传来几声孩童的嬉笑,这笑声让我回过了神。台阶石缝里,冒出几株瘦弱的蒲公英。我拿起一株轻轻一吹,白色的小伞便乘着风,向山腰飘去。那里,曾经有座庙,庙里有个破旧的教室,教室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师,还有一屋子的春天……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