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急匆匆地跑去教室,途中却撞见学校的石榴花开了。火红小巧的花朵热烈而张扬地抢占视野,我忽地想起我家门口一棵被台风刮倒的石榴树。
自记事起,这棵高大的石榴树就岿然屹立于我家门前,开花结果,叶落叶生,年复一年。自然也少不了飞鸟在树枝间筑巢安家,等到初秋时节,暑期残余的热气还未消散殆尽,调皮的鸟群就早已争抢着把青涩的果实藏入腹中。
小时候我总爱问父亲,石榴树怎么不长高,年年都一个样,跟你们大人一样。父亲只是笑着回答:“这棵树的年纪起码要大我5岁,它长高的那些日子我都还没出生。”他还说,其实树也一直在长大,只是我们看不出来,等哪天它变成老爷爷树、老奶奶树了,我们也发现不了,因为我们都会比这棵树先老去。
幼时的我偏固执地要验证石榴树是否如父亲所说,在慢慢长大。于是某天午后,我捏着一块扁石子,缓慢而细致地在树干上划下凌乱的痕迹,希望用我的身高作为刻度记录树的成长,心里只念着树啊树啊,我们就一起长大一起老去,永远陪着彼此成长。可那时的我不知道,树干表面被破坏的痕迹是会渐渐愈合的。四时流转,风摇雨落,时间是一条从不停息的河流,河流飘零了鲜红的花朵,风干了细密的枝叶,等这棵光秃秃又寂寥的石榴树挨过凛冽的寒风,那划痕就随着细嫩的黄绿色新芽一同被春风抚平了。
当细蒙蒙的春雨轻轻打落一树红花,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缓缓离开,宽厚的石榴树便用它那繁茂的枝叶为整条街的居民筑成一片绿荫。每到傍晚时刻,各家各户的大人们就搬出竹椅,三三两两坐在树下轻摇蒲扇,乘凉闲聊。而我们小朋友闲着无事,不是乘着晚风研究树干上成群的蚂蚁、寻找藏在叶子里“吱呀——吱呀——”鸣叫的蝉,就是围着石榴树玩木头人游戏,还会利用周边一切事物玩捉迷藏。记忆中的夏天并没有现在这般炎热,只记得和其他孩子一起放肆奔跑的畅快和母亲叮嘱“小心些别摔跤”时充满担忧的声音。
高中我便离家上学,过上了住校生活,见不到初春破晓时一簇簇嫩芽冒上枝头,见不到4月石榴花开满树时如烈日般红火的盛景,也见不到深秋枝头挂在冷风中摇晃的残缺石榴。只有茂密的绿叶和干枯的枝干在烈日与寒风中与我对望。渐渐地,我也失去了研究这棵年长而孤独的石榴树的好奇心,一直到某年冬天过后,树枝间的鸟窝也成了空巢。有一群小鸟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石榴树也变得更加寂静。
7月是台风的季节,也到了放暑假的时候。高中课业重,我只喜欢窝在空调房中写作业,即使有空闲也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电子屏幕上,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门前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了。曾经爱坐在石榴树下谈天的人们,有些没能挨过人生的冬天,有些已经搬家,跟随儿女前往其他城市定居,剩下的如今也更愿意待在家里不出门。空屋子越来越多,树下的人越来越少,在新修的路灯那亮堂堂的灯光下,石榴树只与它的影子做伴。
台风预警下各家的门窗已提前关紧,阴沉的天空也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我仍在房间里写着暑假作业,狂风扒着窗缝发出的阵阵嘶吼成了耳边的伴奏。猛地,外边传来一声突兀且闷重的轰鸣,就像被裹在真空中的爆炸声,不是雷鸣。似感应一般,我突然想起门前的石榴树,立刻跑到窗边,窗外这棵屹立了多年的石榴树,现在孤寂地横倒在地上。暴雨倾泻而出,扑打着玻璃冲刷窗户,模糊的视野中,只能看见雨水如雷点般砸落在这棵孤独的树上。
台风天过后,父亲和邻居迅速把倒下的石榴树清理运走,从此这棵树也和那些离开的人们一样,在我的记忆中逐渐远去。
后来,这棵树倒下的位置栽上了一棵其他品种的小树,年年长高,愈发茁壮。再后来,我前往离家600多公里的地方上学,在家的时间愈发得少,也淡忘了这棵倒在台风中的石榴树,直到今天碰见校园里的石榴花开。
石榴,石榴,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那被石头划破的一道道痕吗?我还没见到你老去的样子,你就和曾经的人们一起离开了。你还记得那些人吗,还记得树下那些故事吗?石榴,石榴,我已太久没有想起你,你和我的童年一起,和那些凉爽的、满是欢笑声的夏季傍晚一起远去了。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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