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落一片叶。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撒在院子里茸茸的细草上。随着风起,叶片转动,草坪荡起闪闪的金光。这是小树第十次看见这样的景象——这是它度过的第十个秋天。第一片叶子落下了,那么今天就是秋的第一天。小树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将枝干抖了抖,又一片叶子飘落。
叶子在风中打着旋,晃晃悠悠地荡着,落在椅子上。这叶片太轻,以至于椅子全没察觉,兀自阖眼侧卧。椅子睡得很不舒服,它是昨天来到这里的,从货车中被粗暴地倾倒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摔下来时是侧卧,现在想换个姿势是做不到的了。又一阵风刮过,是猛烈的,小树枝干上的叶子们摩擦,簌簌作响。椅子不得安宁,悻悻睁眼看向小树。小树挺拔的身形入眼,椅子倏忽一惊,它想起来一些本不该忘记的东西。
“你是一棵榉树?”椅子问。
小树蓦然闻声,却寻不见来源。它茫然四顾,少顷才发现说话的是自己脚下这把椅子。在此之前,小树一直以为椅子是死的。它向着太阳挺了挺身子,语气中充斥着骄傲,回答道:“对,榉树!”椅子仿佛沉醉在什么中一般,轻轻笑了。它说话,声音如同暮鼓:“我以前,也是一棵榉树。”
小树闻言,满是疑窦地打量起椅子。椅子的表面被漆成做作的黄棕,使其看起来像木头,但完全不是木头本真的颜色。它的两个面上被镶嵌了皮革,已然开裂,内里的海绵暴露出来,一眼望去便知已失去了弹性,不再柔软。更触目惊心的是:它的一条腿是折断的。小树心里耐不住嘀咕,这样残破的物什,也会是树么?小树没说话,椅子却知道它在想什么。椅子悠悠地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林场,周围全是和我一样的伙伴——那时候,我还是一棵树。我在林场里长了30年,根,扎紧在地下,叶,摆动在云里。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挪动身体,看看外面的风景。是的,我当然知道你在想的是什么。”小树被戳中心事,有些害羞。椅子接着说:“那天,有人来了林场。我的身体离开了我的根,我被抬上货车。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兴奋地透过栏杆看梦寐以求的风景。再之后,我就变成了椅子。”
说到这里,椅子喟叹一声,随后又陷入回忆。“作为椅子的我,首先被放到了一个叫图书馆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坐在我身上,还有人对我情有独钟。这些人的手里总是捧着书。你知道吗?书也是树,但我没法跟书交流。书身上有太多文字,已经不会说话了。”
“图书馆要换新的椅子,我就被卖到了旧货市场。那时候,我还对自己的沦落忿忿不平。一个杂耍艺人挑中了我,从此我跟他一起流浪,在城市的周遭表演。他在我身上倒立、抛球、顶盘子,表演结束,再坐在我身上歇一会。又过了很多年,他老了,我也不年轻了。呵呵……树为什么会老呢?那天,他再次在我身上倒立,那时他已两天没吃饭了。他颤颤巍巍地把腿高高抬起,随着一声闷响,他的腿断了,我的腿也断了。”
小树没听出椅子语气中的哀戚,它的心早已驰往幽静的图书馆、热闹的集市。它满怀憧憬地说:“我未来也要当一把椅子,能够被挪来挪去,不用被困在同一个地方。我是坚硬的榉木,我的根扎得深,背挺得直。我一定能成为一把好椅子!”它说得兴奋了,又情不自禁抖动起枝叶。
椅子没再理它,再次望向天空。它看见老尼一般的黄昏,从苍古的寺院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艳装的夕照,依然闪着它最后的金光;锦衾的晚霞,也像往常一样泛着它临睡的醉容。椅子停止了张望,叶子又飘落,覆盖在它的断腿上。
责任编辑:曹竞 张仟煜 毕若旭
实习生 王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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