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之后,我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在村子的入口处,兴许是没有抵抗住肆意侵袭的狂风,一棵梧桐被卷倒在地,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树冠依然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暑热早已褪去,空气里的凉意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季节变化的分明。每一年台风过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树木没有承受住自然的施压,迫于外力而消亡,即使带着几分年轮积攒而成的厚重感,也难逃一地断枝残叶的狼藉。
它不无沮丧地躺倒在这片空地,只留下一截低矮的木桩静静地蹲守在曾经属于它的方格里。虫蚁啃噬了树干中心的年轮,连同那些最初破土而出的记忆和向上生长的活力,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断裂,在阳光下争相逃窜,想要尽快寻觅一处新居。
粗糙的树皮磨得手指生疼,那是它在岁月的磨砺中生出坚实的铠甲。树桩上的年轮凝结着梧桐漫长的一生,这段岁月里自有阳光穿过枝丫、散落一地如碎金一般的光斑的时刻,也有定格紫色闪电划破天幕却依然在狂风的怒吼和骤雨侵袭里的起舞之时。或疏或密的年轮线条,像在倾诉着生长过程的痛苦、无奈和挣扎。而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之下,每一寸大概都是在过往岁月里挣扎着生长的痕迹。这般过程像是一场孤单的修行,才会在告别它的此刻,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
无法想象它经历了多少日升月落、捱过了多少雨雪风霜,才从一株小小的树苗,成为一棵仅是仰望便会肃然起敬却又慷慨赠予过路的人们以凉爽的参天大树。那些深浅不一的年轮里,也不知是哪一环藏着属于我的故事。它曾经驻守在我儿时上学的路旁,将沿路奔跑的风和银铃般的笑声,藏进树叶、碰撞出沙沙响的回应之中;也常常在微风轻拂的清晨,松弛地摇曳着枝丫,静静地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告别时刻随着风暴突如其来,不再有下一个值得期待的轮回。可它似乎从不抗拒消逝,也不畏惧终结,即使定格在最后一圈年轮。
园林工人很快收拾了风暴之后的残局。树桩被挖走之后,留下一个深坑。路过的人们惊叹于树龄的悠久,或者也有几分对于生命消逝的惋惜。那些年轮里见证的故事,终究消散在运走树木的卡车尾气里。只留下这个树坑,想要固执地证明着它不曾也不想离开。
只留下树荫底下的一条长椅。坐在这里,我见过秋日里温暖的日落,眺望过不远处褪去青绿愈渐金黄的银杏,还有远处山峦入秋后的层林尽染。它安抚过我的焦虑和敏感,或者是陪伴着我某一时刻的欢欣,将那些稀松平常的时刻藏在某一条年轮线,或是某一个枝头生发的叶片里。而故事似乎随着梧桐的离开,慢慢地也会定格成为记忆里褪色的画面,随风消散。
几天之后,我回到了如今生活的城市,一间并不起眼儿的出租屋里,仍会常常想着那棵不知去处的梧桐。离开的时候,梧桐之前的位置已种下了一棵新的树苗,几根木杆支撑着它向阳生长。也许之后它也会成为村子里新一轮孩子成长的见证者,听他们成长过程中的隐秘心事,然后藏进一圈圈的年轮之中,以最朴素的方式将时间内化,成为时间本身,等待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丰盈。
窗外一棵柿子树,在凉意涌动的秋夜,青绿的果实压低了枝头,等待着下一个日出后的光亮,以酝酿出橙红的甜蜜。时间总会给出答案,所有当下的纷乱和嘈杂,都是艰难时刻依然坚韧的成长,也会化为此刻年轮里的秘密,成为未来时刻对时间的敬意。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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