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暑假季,我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书架。“哒”一声脆响,打破了寝室的寂静,一枚方方的亚克力钥匙扣从书脊滑落,被窗外斜射进来阳光穿透,在光影里轻轻晃动。我的思绪一下又回到了两年前,想起自己被一群大山深处的孩子簇拥的瞬间……

  那一年的暑假,我参加了生命学院和医学院组织的“我想认识你”志愿支教活动。出发那天清晨,背包里只装了两个水煮蛋和一个咸肉粽子,就开启了为期7天的行程。

  湖南桑植,老街上黄皱的外墙、褪色的店招,低矮的楼房错落地排列。城中起伏的道路,两面绵延着墨绿的山,我都叫不上名来。

  来到桑植一中校门前,眼前色彩立刻明亮起来,校园外一道浅浅的河,河水如碧玉,水面上一道道微澜清晰可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远处毛毡似的小山,流动的云雾像倾泻的牛奶,细细缠绕着山脊;再向上瞧,云气渐渐稀薄,似变成了轻柔的面纱。半橙半黄的教学楼披着夕阳的余晖,在绿树浓荫间若隐若现,围墙边紫藤垂落串串风铃,青涩的豆荚在蛰伏中蓄势待发。远处操场上传来哨声,我们到达时高一新生正在军训。

  第二天清晨,我们小组在3个小女生引领下,走进了教室,同学们跑前跑后地给我们找来椅子,蓝的、绿的、木纹的,整整齐齐地在教室的另一端排成一排。我们小组成员次第发言,临到我开讲时,根本刹不住车,在高考结束一年后的讲台上,云淡风轻地化作了侃侃而谈的经验与故事——即使已经走进大学校园,还觉得自己的半边灵魂似乎还滞留在那个火热的高三课堂,那种命悬一线的战栗感,在彼时的血管里隐隐作响。这对于眼前这些即将经历高三诸多辛苦的同学们,未免残忍了一些。然而我甘愿做个执着的贩梦者,在晨露未散时兜售希望的草种,在他们困厄时,能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草茎,就已经足够。

  课堂上,我们倾囊相授各科的学习经验,也分享了大学的学习生活。那几天同学们向我们提出了许多问题,有的十分有趣,譬如我们高中阶段有什么兴趣爱好、我们怎么对抗拖延症的;有的也很务实,譬如对一道题目或一种学习方法的细细追问;还有一些远远出乎我们意料,比如有一个人问了我们清北的同学是否会因为背负家国使命而倍感压力的。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问题是:一个女同学在提问的最后,举了手问了我们小组里的一位学姐,问应该怎样面对生活中的事与愿违——不仅是在高三的这一年里,她还想知道以后的许多年里应当怎么做。学姐抬头看了看窗外,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然后开始回答,既是对这个女生解答又似对她自己诉说着: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然而我们总是能在事与愿违的废墟中挖掘到真我,那些留不住的青春、失之交臂的大学、搞砸了的课题,都将成为我们解读世界的密钥,生活一时的不完美终将化为面对挫折的韧性。教室里瞬间安静,风吹竹叶声更清晰了。

  终于还是到了返程的时候。那几天一直在写日记,零零碎碎的有一万多字。或许正因为走出了家门,邂逅了真情,结交了新缘,文字才可以不至于沦为空洞的躯壳。这段时间,桑植的雨断断续续,在我们即将离开时雨下得特别大,浅浅的河也变深了。山脊上裸露的红土被雨水冲到了校园旁的河流中,于是碧玉般的河流忽然变成赭红色,浪涛夹着折断的残枝滚滚而过,在河中央打着转,折返,又停留;水位忽然也涨了起来,原先可供过河的石桥早已被吞没。请恕我多情,我想那场雨是特地来挽留我们的吧。站在石桥头,左边是长长的河流,右边还是长长的河流,这丝带般的河如同羁绊我的绳索,我久久地站立,回首,再回首……

  支教结束前的晚上,我们为同学们讲最后一堂课,也想在临行前与同学们好好地道别一番。我们提前为同学们写好了明信片,并且打印好了在学校拍摄的照片,一个一个念了名字交给他们。我们念一个名字,台下就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他们尚且稚嫩的嗓音也和在掌声里,大声地叫着彼此的名字。我们招呼同学们拍一张合照,正当我们发愁怎么用小小的相机装下整个班级时,有同学突然提议他们的多媒体设备也可以拍照。于是我指挥同学们从教室的四面八方聚拢在教室的正中央,前排的同学坐着,后排的同学从层层叠叠的脑袋中探出头来,。我冲到多媒体设备前,选择了延时10秒钟拍照,又飞快地跑到前排的座位上坐下,对着摄像头比画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咔”的一声,时间被定格。

  拍完了照,同学们一拥而上,有的捧了一本厚厚的练习册,有的拿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来找我们留言签名,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开新书签售会的感觉了。在签名的间隙,陆陆续续地有同学为我送来了礼物,其中一张是一位女生放学路上拍的风景照。照片上有缓缓飘动的云,云的下面有幢小房子,浅棕色的屋顶,袅袅的炊烟飘入云端,让人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烟——这里或许就是某个孩子丈量世界和梦想开始的地方。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生特别热情,尽管我们独处的时间并不长。那是在支教的第二个晚上,放学后我和他结伴回宿舍,路过校园便利店时,他热情地提出要请我吃他们学校最著名的绿豆冰沙。怕他破费,我告诉他我们大学也有绿豆冰沙,挺好吃的,经常可以吃。可是盛情难却,还是陪他一起走进小店。我们聊起了课余爱好,他告诉我他喜欢篮球,最喜欢的歌手是周杰伦……说着,他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亚克力钥匙扣在我眼前一晃,说是块周杰伦歌词钥匙扣,他视若珍宝、如影随形。我告诉他,虽然我没有刻意听过周杰伦的歌,但是有位室友每每写作业都会放周杰伦的歌,所以我也相当于半个歌迷了。

  临别前夜,我们小组坐在教室里目送每一个同学离开教室。我等了好久,笃信他一定会来和我郑重道别的,那个可爱的小男生。那个男生果然跑了过来,请我与他合影,又塞给我一块亮晶晶的亚克力钥匙扣。钥匙扣有些磨损了,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手心的余温,我仔细瞧了,上面印有周杰伦的画像,配着饱和度有些高的专辑封面。这样的小物件我一向很喜欢的,我激动地告诉他,我还记得几天前我们的谈话,他说过他喜欢周杰伦的。他告诉我,这是他珍藏好久的钥匙扣,一直不离身,今天就正式送给我了。霎时,这块钥匙扣就像一枚回旋镖飞了5天,今天折回来打中了我的鼻梁,害得我的鼻子一酸……

  支教结束时,我们小组开始总结起此行的意义,我们帮扶的同学们会有多大的收获。我并不知道我为他们开了有几扇窗,每扇窗又开了多少度又几分的,但是我记得,我讲的每道题目都博得他们赞许的眼神,我真的希望这点小小的帮助也可以长长地留在他们的心里。

  或许在一些人的理解中,志愿服务可能只简单地看作大学生丰富履历的一种方式。然而我却从此次支教的经历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留有干净的未被污染的心灵,还有萍水相逢就值得托付的真心。尽管有诸多事与愿违,但同样会有热的心,在尽力传播着一点小小的希望。那一段漆黑的回宿舍的路,便足够托付一块挚爱的周杰伦钥匙扣,便足够见证我们每个人渴望得到、同样渴望托付的一片真情。

  现实将我从记忆中拉回,抚摸那枚已磨损边角的钥匙扣,似乎依然能够感觉到残留的余温。它不再只是一枚钥匙扣,而是一枚真正的回旋镖,从湘西群山的深处飞出,穿越两年的时光,又落回我的掌心。青山依旧在、绿水依旧流,不知桑植的雨停了没有,但我知道,那河水的赭红终会沉淀,而有些东西,一旦掷出,便开始了它漫长的回旋。

  责任编辑:宋宝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