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湛蓝色海洋，和苍青与岩黑互相斑斓的岛屿，我一直有幻想，觉得后者才是我的归宿。如果我是一个渔民，有开上小船捕鱼的本事，能在岛上生存下去，那该有多好！而这只是虚幻的愿景。抱着对于岛与海的憧憬，我踏上了前往浙江舟山嵊泗列岛的旅程。

　　我坐着大巴来到了嵊泗车站，之后还需要转乘轮渡，才能上岛。先前，我没有过这种经历，只能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轮渡船票。握着那船票，票身说不清楚是蓝色还是绿色，微微的青色，带着海苔般的年代纹理感。当轮渡靠过来的时候，我惊觉它的体积真是庞大。在轮渡没有靠过来之前，我一直觉得海浪才是不平静的那一个。直到轮渡近在咫尺，我才发现，轮渡才是一直在晃荡的那一个，而海水趋向于一种动态的平稳。这是我第一次乘坐大型船类交通工具，和公园小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我坐在船舱里面，乘客比较多，几乎座无虚席。还有一些人站在甲板上，甲板上沾着湿气。我不忍放弃这样与海洋面对面接触的机会，便也走上了甲板。吱吱呀呀的声音，令我感觉到非常放松。

　　海是蓝调时刻的极致。轮渡上没有手机信号，是一片隔绝了线上社交的世外桃源。当薄纱般的雾气和海的湛蓝与潮湿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让人感觉海平面上似乎还有一片淡蓝色的海洋，淡到像炊烟一般。海水轻轻扑打着船身，泛起蓝白色的波纹，像是海神波塞冬的权杖触及海面，震出回环。在海雾中，一颗跳动的泛红的圆形正在不断廓清周围的迷雾，恍若一颗心脏跃动。

　　在轮渡上，大家看到了在雾中诞生的海上日出。人们纷纷将手机掏出来，和这伟大的日出瞬间合照。船的四周除了太阳，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海水。直到轮渡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我们眼前才逐渐出现了一些岛屿。那些岛屿很明显是野生岛屿，并没有经过人工开发过，轮渡从这些暗青色的岛屿面前行驶而过，打了一个照面，并没有片刻停留。

　　又过了约15分钟，轮渡终于抵达了嵊泗列岛的花鸟岛。靠岸之后，人们陆续离开轮渡，踏上岛屿。说是一座岛，但是其面积远远超过我之前的想象，虽然我无法准确测量，但是从感觉上讲，其面积是能够媲美二分之一个小镇的。

　　我入住了一家酒店，酒店是海景房。打开窗帘，就能看见眼前蔚蓝的海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里的海和电视上的有一定区别，那就是在沙滩和海岸线的交界处，有一道颜色难以名状的弧度。那波痕靠里的是金灿灿的沙滩，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细密的光泽，而靠外的地方是湛蓝的海洋。那交界处，像是火苗的烈焰中进入了细密的冬雪，又像是有金粉兑入了冷色调的画板。弧度来回摆动，像是一道弯曲的痕迹，牵起了另一道弯弯的波痕，就这么粘连又脱手，勾起了一道连绵不绝的海岸线。

　　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岛屿，看上去比我们这座恍若小镇的岛屿要小很多。它兀自立在海洋之中，令专业知识不佳的我不断怀疑：它凭什么能够在海中？到底是下面有一根通向海面的柱子，支撑它就这样浮现出来，还是这座岛屿十分轻盈，所以它能够漂浮于海面之上？这些问题，我不打算去查阅资料求证。一旦用科学的知识解释尽了一切问题，那么世界也会彻底乏味下来，不查阅，我便可以挥洒无限想象力。

　　这里一切似乎都太安静了，只有无穷无尽的浪涛声，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所有的音色，都被大海轻声的絮语吞没，温润地包裹在里面，让一切都空灵而平稳。心思细腻的人，总会有内心波涛汹涌的时候，然而，当外界环境真正身处于大海的时候，一切又复归于四平八稳的平静。

　　到了晚上6点的时候，日落并不盛大，像是所有蓝色一点点加深，由天蓝，变成深蓝，再到紫蓝色，最后黑色拉响了一切，将天空和恍若镜子的海面全部隔绝于光芒之外。海滩的边上，是一条条美食街，上面橘黄色的灯光，反倒给侘寂的内心递来一些暖意与慰藉。

　　我沿着美食街拾级而上，发现海岛上的大街小巷与建筑物，与城市之中大有不同。城市中，街道与建筑物的陈列非常规整，方方正正的，而海岛的地势原本就高低不平，需要避开那些不平坦的地方，所以道路往往迂回曲折，并且店面与住家建得错落有致。一个屋子，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又像是在山间野居。我来到一个海鲜餐厅门口，它的楼顶用章鱼盖着，上面仿真的章鱼触角覆盖了这个餐厅。我点了一碗海鲜粥，大虾的个头很大，而且虾肉里好像嫩得能够掐出水来，虾肉的爽滑与粥的黏稠形成了很好的中和。

　　吃完饭之后，我往海滩走去。此时，海浪也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些细密的浪花不断扑打着沙滩。此刻的沙滩像是完全软了下来，海水的颜色在夜晚里完全是黑色。在大海的几百米外，还有一些闪着微光的浮标；山顶上，有一些风力发电机，就立在山峦之上，暗白色的旋转羽翼在夜色中缓缓圆转，一些风在其中获得某种规则的局限，进而又被大海完全放飞。

　　海风无形，唯一带来的感受就是触感上的沁凉。岛上树木里簪着各种无名的花草，其中我见过最多的，虽叫不上其学名，但那小小花朵中心的花蕊处，是阳光般的暖黄色，中间有一段纯白地带，外边则是神秘魅惑的紫色，由浅入深。这些花布满了岛屿的各个角落，风不吹的时候，它们遮蔽于深绿色的草木之中。只有风吹过时，这些花朵才会有那么两三秒的乍现，像是风掀开藏宝箱的一角，露出了四季赋予的典藏。

　　我设了闹钟，想要去看海上日出。海上日出，是最具有抗争性的一幕。在我的印象中，整个海面与夜色，浓稠到像是泼洒了墨汁，而太阳从海天交接线跳跃而出，像是体内蕴藏着无数光芒的能量，在几分钟内就驱散所有的灰暗，让天空恢复透明色，让海面回归淡蓝的景致。我从未身临其境地见证过这一幕，只是在短视频上看过。这次前来，在我心里预期的重头戏，也是海上日出这一幕。

　　躺在松软的床上，我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之中，像是漂在海中的船里，听着水下的海豚鸣音，又能够听见鱼儿互相絮语，扇贝的呼吸里都储存有白天的风。

　　凌晨4点的时候，我被闹钟叫醒。我迅速来到楼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海边。此刻，灯塔的光骤然熄灭，我便明白，是日出的时间快要来了。一些奶白色的气体氤氲开来，冲淡了夜空中的墨色，只是这雾气经久不散——是晨雾。晨雾与日出是互斥的，一般海上起雾了之后，海上日出便不会那么明显了，太阳会在重重迷雾之后悄然登空。我依然还在原地等待，虽然这并不是我预想之中的日出夜海，但依然有一些憧憬的情愫。

　　面朝大海。我的身后，是环形岛路，上面还没有任何行人，所有树木松涛在微风下鸣奏出序曲。

　　天空在雾气的氤氲下，日出也变得含蓄了起来，像是天空中有一个姑娘的脸庞，面容姣好，不断往脸庞上扑着胭脂粉，直到整个天空亮晶晶的，海洋也在奶白色的雾气中，恢复了一些亮度。雾气依然没有散去，远处有的房屋亮起了灯，转眼又熄掉了。是因为察觉到了今早有雾，无法出海捕鱼，于是又沉沉睡下？

　　没有如愿见到日出，内心或多或少有一些失望的情绪。因为，今天下午5点，我就要乘轮渡离开这座岛屿了。

　　下午的时候，我走在沿海公路，有两个姑娘要我帮她俩拍一张合照。后来，二人主动加了我的微信，并且邀请我和她们同行。我们没有太多话要讲，只是沿着环岛公路走走停停。我的嘴里哼着小调，她俩觉得这里能够出片的地方很多，时不时停下来，让我为二人拍照。

　　岛上有一个眺望台。我站上去，眼前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洋。我忽然想到了我此前的人生——若是我的人生一点波澜都没有，任何事也没有，是否也会像眼前这一片空荡荡的大海一样，将一生过成一日，将一日在主观感受里枯燥成恒常？若是海洋里有巨鲸翻出，有海鸥在捕鱼，哪怕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漩涡或风暴，都不至于是这样一片令人茫然的海洋。

　　下午4点的时候，手机弹出了提示：由于雾气依然没有散去，轮渡出海有风险，我们已为您调整了轮渡时间，请您于明早6点半的时候坐轮渡。

　　我仔细看着海洋，好像还被一层更大的薄纱笼罩着。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宜出海。直到晚上，雾气散尽，一切才恢复了清晰度。海里的灯塔还在亮着，那里会有守塔人吗？我或许是一个矛盾的人，在烦事纷扰的陆地上，我渴望有一片丛林，做一个守林人；真到了林子里，又渴望一片岛屿，让我做一个守岛人。而此刻，我望着那海水簇拥中的灯塔，又想要做一个守灯塔的人......我远离那些热闹，渐行渐远，而我却深知，这些几近于“隐逸”的情致，若是真愿望成真了，只怕是一天也无法成活。

　　第二天凌晨4点，我再次被闹钟唤醒。我往着坐轮渡的登船口进发，即将离开这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岛屿。海和天还是黑色，看不清界限在哪里，繁星和一些警戒灯一起在远方影影绰绰地闪烁。只见东方出现了一个金红色的小点，好像一个奇点，不断燃烧着，逐渐点亮周身，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半圆。当太阳逐渐抖落出全部的庞大体积并跳出海平面的时候，紫黑色的海面变成了蓝色，而天空中的墨汁像被一键清除了。

　　坐在轮渡上，海水依然在晃晃悠悠。我没有回头留恋这座岛屿，站在甲板上，一直望着前方，日出沐浴在每个人脸上。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