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新平的列车在关门声的催促中一闪而过。
我再一次错过了9点43分的地铁,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显示,下一趟车将在3分钟后到达。今天的3分钟和往常不太一样,我焦躁不安地花了一分钟思考要不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是直接给他打电话呢?还是先给哥哥打一个?打过去我应该说些什么呢?我要问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关心?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表现我对他伤势的担忧?一个成熟的女儿在受伤的父亲面前应该如何表现?……我思考了很多问题,其实今天早上醒来收到他受伤的消息那一刻我就开始思考了。
算了,先打一个吧,我最终还是决定先给哥哥打一个。让我意外的是他不在爸爸身边,只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让我直接打给爸爸。听到没大事,我算是平复了一点焦虑的情绪,于是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在我们通话了1分30秒后,我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依旧思绪混乱,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我和爸爸的父女关系是正常的吗?
我开始思考,我和我那个沉默寡言、相貌平平的父亲之间的关系。是的,除了沉默寡言和样貌平平,我暂时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因为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这种显而易见的特征上。
相貌平平就不介绍了,就讲讲沉默寡言吧。
我大概是遗传了父亲沉默寡言的性格,从小到大别人给我最多的一个评价就是“内向”,给我父亲最多的评价就是“不爱说话”。当“不爱说话”的父亲遇上“内向”的女儿,结果就是我俩打电话永远不会超过3分钟。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他除了问我钱还够不够花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话题,我时常戏称他是我唯一的“金主爸爸”。
我们这种关系持续了多少年呢?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肯定不只是彼此的沉默寡言,或许我和中国千万留守儿童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父亲的陪伴,与他产生了一些疏离感。也许我和千万女孩一样,在青春期有过“厌父”情绪,又加深了这种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让我很少看清父亲的脸。当第一次翻到他年轻时的证件照时,我大吃一惊,原来我那个相貌平平的父亲曾经有一张如此俊俏的脸。和千万中年父亲一样,生活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岁月雕刻的痕迹,我想那把“刻刀”应该是我和哥哥递上去的。现在沉默寡言的父亲在年轻时是否也曾谈笑风生、自信从容?我还没有去求证,但我见过他和哥哥之间不一样的父子关系,我见过他们多次谈话都远超3分钟,见过父亲会问哥哥生活中的琐事,见过他们聊除了钱够不够花以外的话题……
我知道男生和女生当然不一样,加上青春期的影响,我觉得他笨拙、胆小、懦弱、不可理喻……我错过了和他有其他交流的机会。那段时间,父亲说什么都让我很烦躁。印象中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失控,我说“我宁愿没有你这个爸爸”,一向温柔的父亲说了一句非常决绝的话:“那你就不要认我这个老汉了!”
怎么能不认呢?妈妈说爸爸最喜欢的就是我,我永远是他眼里不要一块钱,只要5毛钱买方便面的“小妹儿”。当“小妹儿”面临高考这一人生难题时,我坐在他的电瓶车后座,打破了以往的沉默,第一次和父亲谈论自己的迷茫。“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他说:“尽量读吧,专科也去读嘛。”那一刻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想多养我几年,让我多做几年无拘无束的“小妹儿”,除了做我的“金主爸爸”,他不知道还能为我做什么。
我无法想象沉默寡言的父亲亲昵地唤我“小妹儿”是什么模样,也无法想象他俊俏的脸庞经历了多少生活的打磨才变成如今的模样;无法想象当初因为我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他和妈妈是如何在遥远的深圳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办完了离职手续回到我的身边,结束了我的留守生活;更无法想象当我嘴里伤人的话穿进他的耳朵时,他失控的情绪下是一颗怎样破碎的心。
尽管我对父亲的了解只限于3分钟,尽管我们之间隔着漫长的沉默与疏离,但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耳朵更不必去听见。那些我们之间没说出口的话,我想他会知道的,我也会用心去感受。
开往新平的列车即将进站,我们的父女关系是正常的。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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