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江湖,总能浮想联翩,想到刀光剑影上附着的冷冽,又或是风尘浪子酒中沧桑。直到把与江湖有关的一切都滤尽之后,那个穿着凉拖的少年终于又站在我面前。
在屋后的桃树还和我一样低矮的时候,门前要活泛多了,浓密的叶片和漫出院墙的草占据了大半天地。高一些的是构树,不高不矮的是野蒿、蒲公英一类,矮一些的就剩下匍匐在地面的车前草与牛筋草了。这些坚韧的生命填补了我的童年,也成了一个江湖的温床。
我打小就爱刀枪棍棒,这种喜欢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说不清道不明,好像生来如此。村里的河把村子和外面隔了开来,外面的新鲜事物进不来,里面的事也透不出去。只有过年,外出务工的人才会在这层隔膜间扯出一条口子,于是各类新鲜玩意全涌了进来,其中包括刀剑这类玩具。孩子都会找大人要些零花钱,买一两把刀剑,模仿着武侠小说中的画面,你追我赶,颇似江湖。
我总幻想自己是书中的大侠,是天底下的主角,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但合格的大侠好像有自己的武器才像话。年一过完,玩具刀剑折的折,坏的坏,这时一根长短合适、粗细均匀的树枝便成了贴身的兵刃。大人们做农活,总是到天透不出亮才肯回来,放学后的闲暇时光好似天赐的礼物。斜阳残晖,透过云层星子一样撒在那片空地上,让那片空地也有了几分魔力。风轻轻扫过,空地上的植物摇头晃脑,“沙沙”地响。骄傲的侠客是容不得这样的挑衅的,于是大步流星,奔向正张牙舞爪的可憎的树,“噼里啪啦”一通乱打,树叶被搅得稀碎,零落下一地狼藉。仍不过瘾,总觉着少些什么,于是飞奔进屋,拽过装谷物用的袋子披在身上,又顺手抓起桌面上的斗笠戴上,总归有模有样,好像这样,我就成了真大侠。
大侠心里,总装着更大的世界。我从村西浪迹到村东,衔一根狗尾巴草躺在田埂上,看黄狗跑过,看云卷云舒。从暮春的菜花里的蝶海看到冬至的最后一片落叶,宝剑换了又换,树叶落了又长。我听着这里的一个个故事,那些花草树木仿佛都有了灵魂。门前的那一株株野蒿,茂盛非常,浑身布满细密的刺,看似强悍,却是外强中干,一招便能拦腰斩断。反倒像是低矮的车前草或是萝卜花,平平无奇,不惹眼目,但就是这样的一株草,无论如何用力挥砍,也会有那么一两根茎将断处连接,宁死不屈,颇有豪杰气魄。后来索性留下它们,好像只有这样的江湖——豪杰英雄的江湖才叫真江湖。
后来为了方便出行,门口铺了水泥。日子短得像一把锐利的匕首,裁碎了我的江湖,随着瓦砾埋在了地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戴破斗笠、披编织袋的大侠竟慢慢没了音讯,与此同时家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往返几个城市之间。我曾经拼了命去想他去了哪儿,好像是在梅花开的时候埋掉了他的剑,淌过了村里那条河;又好像换了名姓,仍在村里,和黄狗一起赏花观月。我想,他大概不会回来了,总归我是寻不见他了。
我走得更远了,江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戏谑的谈资。这个词像一抹残阳散在构树下,慢慢晕开淡去。但偶尔看见那些恃强凌弱的人,那些狐假虎威的人,那些外强中干的人,我总会想起夕阳残照下,那个挥着树枝斩尽杂蔓的小小身影,好像从没有走远,一直在我身边。
大巴驶过离乡的桥,几个孩子在田埂上奔跑,手里拿着木棍劈砍着埂边的芦苇,嘴里念念有词。一瞬间,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位大侠,戴着斗笠,衔着狗尾巴草,抱臂站在岸边,俨然一个真正的大侠。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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