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阳光,缓缓爬过空荡荡的窗台,暖意澄澄。儿子的新房要装修了,我一面为他设想风格,一面装作不经意地问:“等装好了,要不要一起住?”话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没有犹豫,答得清晰而平和:“不要住,我们会吵架的。”
我一时无言。细细想来,我们母子相处25年,其实鲜有争执。也正因如此,他此刻话语中那份预判的坚定,如同一块落定的界碑,蓦然立在了眼前。
记忆的门轻轻推开。高三那年,我担心他营养不够,特意买回新鲜的鲫鱼,细心熬成浓白的汤端给他。他本不爱喝汤,但见我殷殷望着,便接过碗,眉头微蹙地一口一口喝尽。碗是见底了,可他转身进了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那时我不懂,其实他的沉默,已是一种克制的拒绝。
后来,他工作遇到新机会,我迫不及待地催促:“去!多好的机会!”电话那头传来他沉静的声音:“妈,你不了解情况。我现在去太急了,还需要在基层锻炼。”我握着话筒,一腔热情忽然无处可落,像观众急着要为台上的人改剧本,却忘了那是他的人生。
再后来,他恋爱了。我高兴得仿佛重新年轻起来,时不时不请自去,拎着大袋食材在他们的厨房里忙碌穿梭。直到他们分手后很久,我才渐渐意识到,我那滚烫的、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已成为他不得不小心背负的重量。
我也曾为他张罗相亲,他的拒绝,温和又坚定:“妈,我有自己的节奏。”
那一次,我心里没有往常的失落和焦急,反而像卸下一块揣了很久的石头。那碗勉强喝下的鱼汤,那次他固执己见的选择,那些我过度渗入的日子……原来,都是他一次次无声的划线,最终连成了清晰的线——那个曾对我言听计从的小小身影,早已长成一座自有风骨的山。
“妈妈,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他这样对我说。
这句话像一阵春风,为我推开一扇新的门。我开始学着将目光移开一寸,从他的世界,缓缓收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我悠闲地看话剧,不再匆匆;在阳台种花,不在意是否繁盛;偶尔重拾搁置多年的书,如访旧友。日子倒也过得自在丰盈,只是心里似乎总缭绕着一小片未消散的薄雾,拂之不去,那或许是角色悄然转换后,一份尚未习惯的疏离。
直到有一天,我在阳台侍弄兰草,偶然想到“边界”一词。我曾将两株兰草合栽于盆中,盼它们枝叶相映。不料半年过去,新叶未发,老叶却日渐枯黄。老师傅见了说:“得分开,离得太近,谁也长不好。”
我依言分植了两盆,不过一月有余,嫩绿的新叶已钻出土来,老叶也重新挺立、润泽如洗。如今,我看着葱茏的兰草在微风中颤动,像在畅快呼吸。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人与人之间,或许也是如此。过于紧密,反而缠绕窒息;留有恰当的距离,才能让彼此自由舒展,各自向阳。
从此,我不再追问他工作的细节,也不急着打听他的感情进展。偶尔通话,只说些家常琐事;他回来时,桌上总有他爱吃的菜。我们之间,松开了绑缚,寻得了自在。
他稳步走在他的路上,我安心打理我的生活。我们之间,隔着一片天地,却又遥遥呼应。
我想,爱的边界,正在这份恰好的距离里:不必紧握,只在守望。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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