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做一个很长的梦。

  傍晚的海风吹起,秋天已经快走了,冬天又要来了,又是一个寒风彻骨的冬天。

  地面上倒映着两个影子,中间相隔着很远的距离。

  我和奶奶坐在对着海的长椅上,我在长椅的最左边,她坐在最右边。从背后看,我们的背影隔着很远的距离,之间好像有一堵透不过风的墙,把两个人隔在两个世界里。但我知道,长椅的中间什么都没有。

  前面是暗潮汹涌的大海,后面是秋风萧瑟,还有随风而起又哗哗落下的黄叶。

  背影里透着沉默,两个人终究没有说话。被海风席卷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黄昏寂静而又逐渐快要消散。

  抬起头正对着海岸,滚烫的落日在海岸线上摇摇欲坠,炙热的余晖在海上散尽,如镜未磨的海面荡漾着细小的浪花,将夕阳慢慢送去远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

  我想着留住这一刻的黄昏,让它在空中留下最后的光芒。

  萧瑟的秋风扫过长椅下的落叶,我稍微用力地踩着枯萎的叶子,“咔嚓”一声脆响,终于打破了这长久的寂静。我转过头看着奶奶的侧脸,等待着她开口,因为她坐在这长椅上很久没有讲过话了。

  我心中涌起不安,像有无数只蝴蝶挥动着翅膀在胸腔里震颤。我好似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不愿去面对,我希望顺延这片刻时光,将转瞬即逝的夕阳变成永恒。

  风又一次吹起,海面上的浪更大了,正拍打着岸边,海面上的金光快要消失不见。我抬头看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刚刚还金光闪烁的云霎时染上青黛。风越刮越大,怎么会那么大呢?秋意还未褪去呢。

  不对,余晖真的要消失了,我来不及去探究这突如其来的海风,心中的震颤越来越大。我的脑中好像被放进去一个坏了的收音机,不断发出“沙沙”响声,就快因忐忑不安而短路了。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奶奶,或许是风刮得太大了,周围的落叶都被席卷到空中,沙沙作响,好像枯萎的生命又一次短暂绽放。它们好像被某种灵力指引,默契地聚在一起,围绕在奶奶周围,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我想触碰她,这才发现,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鸿沟,无论我怎么努力挣扎都越不过去,只能眼看着奶奶的身影逐渐模糊。慌张,失措,匆忙……所有无力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拼命伸出双手,想扒开这层枯萎黄叶的重重包围,我用力地撕扯,耳畔只有枯叶被捏碎的沙沙声。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的枯叶消耗掉仅有的生命力,被我毫不留情地捏碎,掉在地上。可是叶子仿佛无穷无尽,无论我多么用力地拉扯它们,奶奶的身影始终被裹挟在里面。风声鹤唳,黄叶飞起。

  其实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枯萎的生命不会再次绽放,它将遵循大自然的规则,永眠在土地之下。生在土地,死在土地,那是生命周而复始最好的结果。

  我是逆转不了自然法则的。

  也许是风刮得太猛烈,我生生被刺痛得红了眼。不甘瞬间涌起,像要击垮我用理智苦苦设下的堤防,抑制不住的情感像失去方向的洪水猛兽,四处乱撞。

  我回想起往日与奶奶相伴的时光,她笑着告诉我,土地是人的母亲,我们百年之后,会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回忆如温柔的双手,将我的失控轻轻按住,像母亲安慰着啼哭的孩子一样,我的理智逐渐回归。

  最后,如猛兽般乱撞的不甘通通化作一滴清澈的泪水,滴到了我正在挣扎的手上。这一刹那,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风停了,我垂下双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地上的影子只剩下一个,我的胸腔犹如被大石碾过,留下悲伤的痕迹。天空彻底变成黑色,海上那轮滚烫的落日已经不见了。

  黑夜还是会降临,我终究不能阻挡秋风肆起。海面又一次恢复平静,只是没有斜阳,一切染成黑色,空气弥漫寂静。

  我想今晚,落日不会再升起了,自然的法则不容逆转,凡人之力犹如细小蜉蝣。我也不会再在这个昼夜交替的世界里看到奶奶,她被秋风和黄叶彻底带走,因为大自然收留了她。

  残阳不会升起,我终究是留不住黄昏。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