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骤然停止嗡鸣之时,热浪如潮水般涌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这突如其来的“静谧”,让人有些恍惚。我下意识地将手探向沙发的缝隙,指尖触到一片熟悉的圆弧。

  抽出来,竟是那把蒲扇。

  边缘已经碎裂,用蓝色胶带细心地缠过,竹骨泛着无数次摩挲带来的温润的光泽。扇面上墨写的“清风自来”淡得好似快融入时间的底色,却依然辨得清外公苍劲的笔迹。

  我下意识地轻轻一摇。

  风来了。不是空调那种霸道的冷气,而是温柔的、带着艾草香气的微风。这风所到之处,时空开始褶皱。

  蒲扇摇出的第一阵风,把我带回了外婆的小院。

  无花果在盛夏中舒展着枝叶,那是外公外婆新婚时亲手种下的。阳光透过掌状的叶子,在泥土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外婆坐在院里的藤椅上,蒲扇开合如蝶翅。我站在树下细细观察着光斑的来向,听到外婆带着笑意呼唤:“丫丫来看,无花果的肚脐眼儿裂开喽,这颗保准甜!”

  我踮脚摘下一颗紫红的果实,蜜汁顺着指缝流淌。外婆笑着用蒲扇轻点我额头:“慢点吃,树知道你馋,来年还结给你。”

  蒲扇摇出的第二阵风,带来了指甲花的香气。

  小院墙根下,一大簇凤仙花开得正艳,外婆轻轻摘下花瓣,放在白瓷碗里掏碎,加上明矾,仔细地敷在我的指尖。用桑叶包好后,外婆笑着说:“等到了明天,咱们丫丫就是十指染丹霞的小仙女咯。”

  蒲扇在一旁轻轻摇着,扇走试图靠近的小虫。我在凉席上翘着十指甜甜睡去,梦见自己长成了外婆那样的大人,在无花果树荫下帮另一个小女孩圆着仙女的梦。

  满扇摇出的第三阵风,忽然带来了萧瑟。

  那是外公离世的秋天,小院里传出施工的喧哗。由于铺设暖气管的需要,无花果树必须砍掉。电锯轰鸣的那一刻,我看到外婆紧攥蒲扇的发白的指尖。树倒下的声音很闷,像大地发出的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愤怒地冲出小院,却只抓住了施工车驶去后落下的一束残枝。

  无花果树倒下后,小院仿佛被抽走了魂,指甲花莫名枯萎,小葱越来越细弱,就连最壮实的薄荷也黄了叶子,花儿开了又败,徒留一地残凉。外婆的蒲扇越摇越慢,最终停在了某个午后。

  电流恢复的嗡鸣声重新在黑夜中响起,空调开始吐出冷气。

  可我依然保持着扇动的姿势,手腕记忆着那年夏天的弧度。冷气中仿佛飘来了一阵艾草香,好似刚刚真的有一把蒲扇,替我扇走了整个时代的燥热。

  有的树倒下了,便在年轮里刻下过往;有的人在思念中一遍遍摇动蒲扇,便从未走远。他们化作一阵清风,栖息在每一个需要凉意的季节,待到我们一抬手,就重逢了一整个被爱过的夏天。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实习生 李永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