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被迫睁开双眼，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将漆黑的房间撕开一大道口子，他连忙用掌心盖住手机，眼前还残留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2点01分。

　　他感到太阳穴发胀，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确实，任谁半夜两点被吵醒，都不会好受。扔下手机，翻身倒回床上，他拉起被子兜住脑袋，世界瞬间清静了。

　　被子的缝隙隐约透出一丝光，难道是手机没有熄屏？迷糊间，他不想管那么多，他只想迅速坠入梦乡，已好久没有如此强烈的困意了，真的好久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屏幕熄灭，被窝内外的黑终于连成一片。几个深呼吸后，他却猛然掀开了被子。罢罢罢！大半夜的，谁没个急事？

　　吱呀！他把防盗门小心掀开一条缝，缝中夹着一道亮黄色的身影，是一个气喘吁吁的骑手小哥。

　　“请问这是2单元601吗？我找不到……”

　　“601在对门。”

　　“咔哒！”抢答，关门，一气呵成，他只想快些钻回温暖的被窝。脱鞋，上床，敲门声却再度响起，手机竟也同步亮屏，声与光瞬间填满了这间不足5平方米的小卧室。

　　愤怒使他不顾一切。光脚下床，几步奔向玄关，脚底板疯狂上蹿的寒意令他愈加清醒，也愈加愤怒。

　　“咣啷！”他大力拉开铁门，冲门外低吼：“到底让不让人睡觉？！”亮黄身影紧握着拨号中的手机，头盔下的眼神焦急无助：“你们单元楼没有门牌号，601的门敲不开，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人大半夜买药，我怕有危险！”

　　他目光下移，小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只黄色药袋，上面印有“大药房配送”的字样。“再等等吧，可能是手机没电了！”他语气无奈，挥手告别，接着咔哒一声，关门。

　　躺回床上，四周悄然无声，手机也不再亮起，眼前是一片舒适、静谧的黑。这下总能睡着了吧？5分钟，10分钟，20分钟过去……他却双眼圆睁，精神抖擞。他在想，在回忆，在思索：601到底住了什么人？记忆中，六楼住了两户，一户601，另一户便是自己，可他却对这个唯一的邻居毫无印象。

　　他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子，右手攥成拳，侧脸压在手的骨节上缓缓滑动。对门肯定有人住，他清楚记得，前几天爬楼梯，一出楼梯口便踢到了601门前的黑色垃圾袋，垃圾散了一地，当时他还在心中暗骂了几句。可是，601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一愣，翻正身，双腿蜷成一团，缓缓坐起，记忆中是一片空白。

　　他莫名担心起601的住户了。万一，万一深夜发病，拿不到药，会不会……

　　他脑中打了个颤，似一道闪电劈过，眼前的黑不再舒适，也不再静谧了。最快速度下床，蹬上拖鞋，咣啷拉开铁门。楼道空空荡荡的，骑手小哥早已不见踪影，601门把手上挂着那只黄色药袋，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他大踏步上前，深呼吸，胸口抽气似的一起一伏。“嗒嗒嗒。”他先是轻轻敲门，无人回应。又加了些力气，不轻不重地敲，“哒哒哒……”他终于着急了，用拳头重重捶向铁门。连带着门与框的哐啷撞击声，在空荡的楼道内反复回响，与萧瑟的夜风融为一体。

　　他终于累了，背靠601的铁门，一屁股滑坐下来，下意识想掏出一根烟，却发现裤兜内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连钥匙也没带，这下他回不了家了。

　　人在无奈至极时，是会笑的。他咧嘴苦笑，低头点亮手机，却意外发现有十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同一号码，手机识别为“快递送餐”类来电。他瞪大了双眼，忽然发现眼前的屏幕在摇晃，哦，是手在颤抖。

　　他镇定地回拨过去，电话接通——“您怎么才接电话？！大半夜买药，一直联系不上，怕您有危险，我在楼道等了好久。后来问了药房老板，说这药不是救命药，只是缓解疼痛的，我才敢放心去送下一单。那药挂您家门口了啊，记得出来拿啊……”

　　他茫然侧过头，目光扫向门把手上的黄色药袋，“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重重磕在601冰冷的铁门上。疼痛使人清醒，他终于想起来了：深夜12点，他的喉炎犯了，嗓子痛得睡不着。打电话给儿子，儿子声音含混，说这就下单买药配送过去，说完便是“嘟嘟”的忙音。再后来，他在疼痛中迷迷糊糊睡去……

　　他下意识叉开右手两指，勾向嘴边，努着嘴唇，两颊微陷吸气，微鼓吐气，像在抽一根透明的香烟。老伴去世后，他身子骨还行，但脑袋却越发不灵光，手机买药这事儿子明明教过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儿子不容易啊，一个人在省城拖家带口的，自己偏偏不中用，净给儿子添乱！还有送药那孩子，唉！手机怎么静音了，害人家担心一夜，天亮了要不要送一面锦旗……

　　想着念着，他坐在601的门口，怀中搂着黄色药袋，在清冷的夜风中再次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儿子两个小时前订好了火车票，正从省城连夜赶来。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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