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花季少女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环境保护站当信息员?从老站长看她的眼神里,卢伟猜想那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但是他又不好直接问老站长,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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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伟是在这个夏天的一个迷人的傍晚来到千湖的。傍晚时分,未沉的夕阳及燃烧的晚霞肆意地将影子洒在了湖面上,随着粼粼的波光,像无数浣纱的女子捣动手中的红绫。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天空,但很快就消失在玫瑰色的水影天光之中了。
卢伟是作为第四批“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志愿者来到这里的。
车子在环湖公路上行驶。远处的湖面上慢慢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在晚霞及光影的映衬下,形成了一道浓重的紫色水幕。湖中洲子上的芦苇非常茂盛,把深色的影子投在湖中,形成一道一道绿色的墙,而这些此刻正浸润在一片烟水苍茫中了。
卢伟看得眼睛发困,就想把目光收回来休息一会儿。就在这时,他看见车前方的反光镜上反射出一张清秀的女人的脸。那张脸是白皙的、缺乏血色。她看起来是有些困了,头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头微微向后仰。卢伟瞥见她的时候神经抽搐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正常。那女孩儿他认识,是和他一块儿来的志愿者,在培训的时候他见过她,好象叫什么“鹭”。初次见到她时卢伟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她是那种文静秀气的女孩儿,很少说话,他们之间自然没有说过话。
令卢伟惊讶的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太像自己以前的女友了。想起他的女友艾琳,卢伟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他们刚刚分手,原因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恐怕就是他报名参加了西部志愿,而她则认为他应当和自己一起到南方的大城市去闯天下。谁都没有妥协,于是他们分手了。卢伟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追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
那个女孩儿的脸就像一颗滴在镜子上的水珠,变幻着无穷的颜色,时而是那张白皙的、困倦的脸,时而是艾琳流着眼泪的脸,时而是父母生气的脸,时而是同学、朋友疑惑的脸……这无数张脸挤在这个水晶球中,向他发难。它们越来越多,水晶球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爆炸破裂成无数碎片,消失在千湖凄迷的景色里。
“你在想什么,在想家吗?”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关切地问。
“噢,大概是吧!”卢伟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那位同学又问。
“噢,大概是吧!”卢伟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连续两次一样的回答让人感到没意思,所以那位同学也不再多问了。
卢伟心里很乱。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同学们、朋友们的话对他不可能没有影响。说实在的,对于自己的选择,他的心里也没底。支撑他的唯有自己对于理想追求的信念而已。不过理想是空的,未来还是未知数。
第二天,卢伟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卢伟好长时间没有睡过像昨天晚上那样的好觉了。奔波了一天,感到疲惫,所以放完了行李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卢伟是学环境科学的自然就被分到了这个千湖环保工作站(是隶属于县环保局的)。这个工作站很小,几间平房和一个院子,工作人员才四五个人。这几天没有给他安排具体工作,只是说让他休息,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洗漱完毕之后,卢伟到院子里去透透气,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回头一看,是老站长。老站长姓李,六十多岁了,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他身材高瘦,头发斑白,脸上的皮肤和身上的一样通红。
“小卢,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还好吧?我们这里条件差,希望你还习惯。”
“我睡得非常好,这不,睡到这么晚才起床。”卢伟笑着回答,有些不好意思。
“睡得香就好,我还担心你认床呢?你睡得安稳就好,我就放心了。那边是灶房,给你留着早饭呢,你快去趁热吃了吧!”站长指着身后的房门说。
早饭很简单: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凉拌的青菜而已。但是卢伟却觉得很香,大概他真的饿了。他回到院子里,明显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孩子,确切地说是一个大姑娘。她中等个头,身材窈窕,扎着个马尾辫,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大概是长时间在水边生活的缘故吧,她的皮肤很白,而且透着一股灵气。
老站长笑着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环境情报员关萍萍。”看着关萍萍有些不好意思,老站长又补充说:“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功臣啊!不管哪里出了事她总是第一时间报来消息。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好了,你们以后合作的时间还长着呢。”
关萍萍低下头,脸上绯红。
“这位是我们的高材生,环境方面的专家,城里来的大学生志愿者卢伟。”老站长又笑着介绍。
“我只是一个初学者,以后还得向你们多多学习。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卢伟一边笑着说,一边伸出了右手。
关萍萍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她从来没有和别人握过手。她有意在躲闪,右手在左手里乱搓,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卢伟的手已经举到她的面前了,只能勉强握了一下。
“欢迎你来到这里。”关萍萍怯生生地说。
老站长呵呵地笑了:“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要客气嘛!”
三个人都笑了。
“哦,你们聊吧,我妈妈找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关萍萍向两个人道了再见,小步跑开。
“辛苦你了,孩子。”老站长看着关萍萍走远,目光中有一种欣慰的、但又有些怜惜的神情,意味深长。
这样一个花季少女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环境保护站当信息员?从老站长看她的眼神里,卢伟猜想那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但是他又不好直接问老站长,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
老站长指着墙角说:
“我们这里的事情还真多,你刚到这里,就又出了事。刚才关萍萍过来带了一只水鸟,是被枪打死的。她说她只听见枪响,没有看见人。把它打捞上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墙角放着一只僵死的白色水鸟。它原本洁白的羽毛已经被水浸透,一撮一撮的。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被白色的瞳仁完全覆盖。
卢伟眼睛酸酸的,心在抽痛。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生命啊!它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湖面上游戏,在空中飞翔,而此刻它却只能躺在这里,任尘土、垃圾污染它的羽毛。
老站长慢慢拨动那只水鸟。它那湿成一片的腹部羽毛下面,可以看见一个洞开的伤口,自内向外翻出,呈现出紫灰色。
卢伟移开眼睛,看着老站长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老站长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来对卢伟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保护它们多久。我们这里的人们盲目搞开发建设,这里建游乐场,那里建度假山庄。前不久建了一座狩猎场,出租枪支弹药等。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没有执法权,看见有人打鸟只能说服,不能处罚,最多是把人赶走。”
“我们不能保证每一只野生动物不被猎杀,但是可以尽量保护更多的动物不受伤害。”卢伟一字一句说。
下午,老站长和几个工作人员都出去了,卢伟一个人到外面走走。
站在湖面的高处,看着这片开阔的水域,心情也开阔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片湖水,感觉就像是已经依偎在他的怀中了。湖面很宽,一片淡灰色映着蓝色天空,变成了蓝灰色。
卢伟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用铁锨铲着沙土,像是在埋什么东西,走近才发现是关萍萍。她已经把那个坑填满了。
“大热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干什么,我只是闲着没事在这里玩呢,这与工作没有关系。”关萍萍有意回避,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到关萍萍吞吞吐吐的样子,卢伟想她一定有什么不愿说出来的,就变了个法子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关萍萍有些紧张。
卢伟调皮地说:“你一定是在学小猫种小鱼的故事,在这里种下一条小鱼,看能不能收获一筐小鱼呢!”
“哎呀,你这人真坏,才刚认识就欺负人家,不跟你说了。”关萍萍红了脸,扛起铁锨就要走。
卢伟这才发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大,赶快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了。”
好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望着湖水。湖面也如同此时的气氛,异常平静。
半晌,关萍萍转过头来:“其实我刚才并不是生气,而只是心情不好。”
“噢,这个我看得出来,刚才就是急于知道这个,才跟你开那个玩笑的。”卢伟说。
关萍萍反问道:“你知道我刚才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没有说啊!”卢伟摇了摇头说。
“其实,我刚才是在埋葬一个生命。”关萍萍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句话。
卢伟吃了一大惊:生命,什么生命?
关萍萍说:“一个很美的生命,但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是一只水鸟。”
“一只水鸟。”卢伟在嘴里机械地重复着,脑子里却在快速地搜索着。忽然他想起了,自己出来时,那只原本放在院子墙脚下的水鸟不见了。
“难道是你早上捡到的那只死了的水鸟吗?”卢伟问,“你一直在这里守护这些水鸟吗?”
“对,我就是在这片湖边长大的。”
“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
“三年了。其实我这并不算是工作,只是过来帮帮忙。我是一个医生,在离这里不远的乡村医疗站工作。”
卢伟越来越感到好奇了。他还想打听她的经历、她的身世,但没有说出口。
他们在湖边的草地上慢慢走着,很少说话。卢伟帮关萍萍拿着工具。风吹着他们的衣衫飘飘,衬着平静的湖水,确实是一幅很浪漫的风景画。
“你经常在这个湖边发现有人猎杀水鸟吗?”
“要是在前几年,每到夏天,你会看见这湖面上有成群结队的水鸟在飞翔,但是现在你也看见了,这里只有零星的几只罢了。”关萍萍的话语很沉重。
卢伟只是默默地听她说着,不过多地插话。他静静地看着湖面,脑中出现无数水鸟飞过水面的镜头。正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在那粼粼的波光上反射出点点金光。那该是多少只水鸟的灵魂飞过湖面的影子啊。
“那么以前呢,以前这里的居民就没有捕杀过水鸟吗?”卢伟对这里的人及这里的过去有兴趣。
“也许有过吧,但是我没有见过。”关萍萍回答说,“在这里,捕杀鸟被视为不道德,会遭到人们的唾弃,村民们很少违反这个约定成俗的规则。也许这里的人与这些水鸟共同生活时间长了,把它们当成了同伴。”
关萍萍的话使卢伟感到惭愧,就转了个话题问:“你在这里一共埋了多少只水鸟?”
“二十四只,不包括今天这只。”关萍萍的精确让人惊讶。
特邀编辑:董学仁
辛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