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圩之乐（随笔）

    谈到商贾，总想起富埒陶白，精明善辩；想起大漠驼队走出的丝绸之路；想起明清两朝，晋商徽商的盛衰；想起《清明上河图》里“萃集百货，迎客八方”的十里长街，还有那句“无奸不商”的古话。古代重农抑商，驰骋商界不得不八面玲珑，而今万众经商，那圆滑二字，怕也要大打折扣吧？

    紫砂青瓷，竹席药枕，花茶杂粮，柿饼桃片……平日里都容易买到，但聚成展销会就不一样了，莫名地教人想去看看。花茶冲入滚水后还魂重生，鲜活娇艳，之后在繁埠喧阗里心静如水，偶尔也“水面风回聚落花”。果脯蜜饯在明黄的灯光下更为诱人，牦牛肉干的铺子挂了一个威武的牛头，卖香包的和卖药酒的邻铺，不知花香与酒香，孰更香？玫瑰黑糖中耐人咀嚼的是香甜的花瓣。所谓缅甸翡翠，越南沙金，怕是没几个真的相信，但大家都愿看这温润玉色，璀璨金光，听那掌柜的顺口溜一般的生意经。

    他们中的许多，分明熟耳乡音，但妇人一身银饰，便有了苗湘女子勤朴的样子，壮年豪裹藏袍，仿佛就是粗犷旷达的游牧儿郎。还有行走天涯的江湖术士，卖些祖传偏方，异族药酒，他们总是热情地邀请往来过客免费试酒，自信地说过上一日有效再买，他们也谈云贵两广，川藏湘赣，聊中药百草，说奇禽异兽。

    我对那号称能解痛除疾，包治百病的药酒并无兴趣，但十分新奇他们侃侃而谈间，丰富壮阔的阅历。常听人笑话：“噱头而已，唬人来着。”可深山老林的神秘和富庶是不争的事实，又何必计较他们是否信口雌黄？我喜欢听那些四海为家的商贩讲述我从未见过的世界。更喜欢怀着对自然的敬畏和好奇，摸摸木制长案上，栩栩如生的蜥蜴，蜈蚣，蝎子，蟾蜍……特别是蟒，千姿百态，手碰之处一片柔软。

    仔细听听那些广告词，竟也是有来头的。有的融合了民间故事，节日风俗，有的借用了文人诗句，名士喜好，有的介绍了养生之道，生物知识，还有的朗朗上口，句句押韵，轻快活泼，铿金戛玉，极易博人一笑。那吆喝声更是了不得，声如洪钟的有之，抑扬顿挫的有之，也并非个个都伶牙俐齿，见了主顾只礼貌一笑，待问起话来，才温温回答的也有不少。

    还有些极年轻的姑娘，许是初次经商，许是家人有事，帮忙照看铺子，眉目间的跃跃欲试不能尽掩怯气，遇到客人询问，有的回答得极快，但语气中有初试的不自信，甚至带着反问的语气。有的急于表达却弄巧成拙，语无伦次，解释几遍才教人听清。还有的低眉垂目，轻声答话，真叫一个气如湘烟。

    最觉得有趣的是大打地域招牌的，苏杭丝绸轻薄柔滑，招牌上是雾蒙蒙的小巷中，旗袍坎肩的女子芊芊的背影。兰陵美酒更是搬出了李白的《客中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最令人浮想联翩的是海娜花铺子的旗幌上那个犹捻金纱半遮面的印度女娘，真不知风情万种和凭肩回睇，哪个形容她更好。

    我满足于在承平之世，走街串巷，体会“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小民之乐，却害怕行走于近年新筑的古镇。因为货物再无岁月悠长，世味如茶的远意，仿古的楼阁宛如历史僵死的躯壳。我落寞，畏缩，可又不敢逃避，因为我还眷恋飞檐斗角，那是古典徘徊至此，唯一的替身。

    “笼袖熏香，垂帘晏坐檐花落处，万念俱忘。”也许小楼夜雨时，商贩闭户，古镇冷清，持伞裴回，还能找到昔年街巷青湿的记忆，只是从前常有的静寒境界，于今也成奢望了。

    责任编辑：龚蓉梅

重庆工商大学学生 陈思宇（19岁）